第五十章

她靠在他怀中,两人十指相缠,他右手撩开她微湿的黑发,低眸在她柔软的面颊上爱怜地亲了亲,低声说“绒绒,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远离玄天结界。”

“以后,再不要答应任何人这种事情。保护好自己,好好活下去,活得平安喜乐。”

“去一个不会被我发现的地方。”

“这辈子,不要再见我了。”

他的身影已然模糊,随后,消

失在涌动的忘川深处。

白茸从梦中惊醒,胸口还在不住起伏。

金羽真人立于夜空中,面容晦莫,双掌收入袖袍中,袖袍被夜风吹动。

七日前,他对整个青岚宗,施展了引魂之术。

此法可以让魂魄不全之人的魂魄离体。

如果甘木神女的残缺神魂存在于青岚宗,应是已经起效。

可是,七日过去后,依旧没有任何异状。

他不动声色,撤掉了阵法。

莫非,是他想错了。神女化身并不在青岚宗

晨光微熹。

室内安安静静,陈设还是睡前的样子。

这一间厢房位置十分僻静,在医馆最边缘的地方,这几日,她实在病得太厉害,又不想麻烦别人,也不想让人听到她夜半,于是找了祝明决,要她把她安排在这里。

烧似乎已经退了,白茸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怔了一瞬,额上似还残余着一点冰雪般的凉意。

白茸想起那个奇异的梦境,百会穴还残余着一丝痛楚,一动脑思考,便牵动心神,一突突地疼,她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圆桌上放着一个竹叶青碗,里头是一碗竹叶石膏药粥,旁边放着一小碟樱桃蜜饯,散发着丝丝凉气。

茶杯中装着微甜的甘蔗水,也是她爱喝的。

祝明决一贯待她很好。

白茸喉咙烧得火烧火燎,去净房洗漱后,用过这顿早膳,她觉得精神好多了。

换了衣服,便头重脚轻、急匆匆往温濯住处赶了过去。

从轩窗往里头看,只见祝明决坐在他的榻边,端着汤药,在照顾着温濯。

温濯已经昏沉了好几日了。

祝明决憔悴了很多,回头看到她“身子好了这段时日实在是太忙,无暇顾你。”

白茸低声道“你们已经对我很好了。药没有效吗”

祝明决对白茸笑了一下“是我医术低微,想不到更好的方子了。”

金合欢叶来得珍贵,祝明决不敢乱用,她用灵力水培了合欢叶一月之后,试着撕下了一角配药,其他用料她已经极尽所能的用好了,可是服用后,对温濯病情却几乎没有缓解效果。

果然,这方子里,最重要的是合适的男修的心头血,金合欢叶只是起到了一个中介药引的效果。

或许是察觉到白茸来了,床榻上的男人勉强睁开了眼,他原本白皙的肤色,竟泛起了淡淡的青灰色死意。

见到她,朝她露出了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来。

白茸怎忍看他这般模样,眸底已泛起酸涩。

那会儿,每夜下了剑馆晚课,来丹柏峰用晚膳的日子还历历在目,祝明决和温濯像是她的哥哥和姐姐,医馆是一个小小的家。

她太渴望太珍惜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所以,她才会那么努力拼命地想维护好这一切。

她的人生似乎就是如此,再如何努力,事情的

结局也无法改变。

她离开上京,来到来青岚宗,这一路上,遇到了很多,每件事情,她都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做了,可是,到头来,似乎什么都没有,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温濯只是笑,嘶哑道“绒绒,这几日,能再多陪陪我吗我怕是只有这些时间了。”

白茸眼泪从侧颊落下。

她心中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关心她,爱她的人,似乎都会一个个远离她,她完全无法挽回。

温濯轻轻握了她的手。

她没有抽回手“待你病好了,以后,我们仨个一起下山,离开青岚宗,去青州开一家医馆。”

“你安心养病。”

温濯点头,眸底漾起浅淡的笑“好。”

他咳嗽道“有了你这番承诺,我定会多撑些时日。”

白茸陪了温濯一整日,与他说话,夜半才回了住处,只觉头重脚轻,倒头就睡。

这几日,她和祝明决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药的事情,只是每日陪着温濯。

白茸精力还没完全恢复,操劳过度后,夜间经常会觉得头疼。

这日醒来后,她方才发现,枕席又湿了大片,估摸着,又是在梦中流泪了,白茸如今很习惯这种事情了,也并未太在意。

室内空空荡荡,风徐徐吹入,倒是没有多少夏日燥意,较外头凉爽太多。

用过早膳,白茸方才想起漆灵山中的龙鳞一事来,都已经过了好多日了,她如今记性不太好,经常会发呆忘事。

白茸再去了一次漆灵山,发现那个榕树树洞竟然已经空了。

她愣了一会儿,她的本命禁制毫无破损,可是,树洞已经空了。

白茸爬去山顶,洞窟中,湖面还漂浮着残余的浮冰,那条受伤的银龙已经无影无踪。

她最近在宗内没有听说过任何遇龙的传闻,应该是没被发现的。或许,是他恢复之后拿走了树洞中的鳞片,随即自行离开了吧。

白茸想,这一段奇缘本就来得离奇,结束于此,也算是一种不错的结局。

这日清晨,白衣青年从练完剑,从竹林中回来。

灼霜问“主人,要不要搬回葭月台居住”

葭月台上的温度更适合沈长离,他们天生喜欢低温寒凉的地方,沈长离却偏要住在温暖的梦往亭。

这段时间入夏,天气越发燥热,灼霜也不喜欢,它看得出沈长离也不喜欢,他却偏要如此。

“无妨。”他淡淡道。

他细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把乌金匕首,银色的血渍还未干。

那男人没别的长处,生命力倒是顽强,都到现在了,还顽强吊着那一口气,就是死活不断气。也是,让别人女人这般陪着他,日夜贴身照顾,迟些断气,倒也划算。

沈长离掩上松散的衣襟,心口留下一道狰狞的伤痕,已经结痂了。

这具漂亮紧致的躯体上,有许多伤痕,这么多年执剑生

涯留下的,不过他从来不在乎,也从没叫人见到过。

他一身精绝的修为和绝顶的剑术,固然有天赋原因,也离不开这么多年的苦修。

灼霜沉默了一瞬“主人,是否要回漆灵山再探查一番”

沈长离五感被封印的时候,灼霜自然也感觉不到外界,所以,它也没看到是谁。只是,它记得以前,白姑娘手指触摸剑身时的触感,和那日抚摸龙身时的感觉极为相似

那日,她抚着龙角时,主人的身体变化实在太明显,遮不住,他也没遮掩的意思。不过白姑娘傻乎乎的不懂,主人又素来冷淡样,她完全没发现。

灼霜也不清楚,是否所有姑娘的手指都是这般温软又细腻的,照顾主人的动作那样的柔和,轻轻的,生怕弄疼了他,她是个温柔到了骨子里的姑娘。

他垂睫,整理好衣襟后,已经恢复了平时仪容,显得分外清冷,淡淡道“何必浪费精力。”

至少他睁眼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楚挽璃,楚挽璃也看到了他的原身。

与她成亲,他紊乱满溢的灵力可以解决,也不必再受飞升之扰。

是一桩没有任何缺点的完美姻缘。

他又有什么不接受的道理呢

下了小苍山,楚挽璃便又来了。

下山之后,楚挽璃便一直缠着楚复远,一心想快些定下来,随后向全宗门公开他们的婚事。

她已经要楚复远早早操办好了她的嫁妆,只待沈长离上门提亲。

只是最近红月将近,人间动荡,之前逃脱的九尾狐与赤音鸾下落不明,青岚宗高层聚首后,得知不周山的新异变,再度加强了宗内戒严。

沈长离闭关了半月,出关后便被孙吾请去诛妖,青岚宗捉拿的部分妖力深厚的妖兽,除去沈长离,没人能诛杀。

议亲开始于纳采,纳采之礼需要男方上门,没有女方提亲的道理。

沈长离这段时间太忙,没空空出手来操办这些闲事,楚挽璃也知道他性情,他是个视自己的目标与前途远重于爱情的男

人。因此也不敢催什么,只是越发频繁来梦往亭看他。

沈长离正在案几前写字,背脊笔挺。

天光日暖,楚挽璃正坐在他身侧,悄声说“哥哥,可以再让我看看你的原身吗”

她查阅了一些资料,要如何当他的伴侣。夔龙的敏感地带在龙角和尾部,都是只有伴侣才能触碰的地方,若是可以哥哥应该能享受到。

他微笑着说“丑陋骇人,恐惊着你。”

她自不必替他做这些事情。

哪里丑陋了楚挽璃完全不觉得,其实那日她都没看太清楚,只是惊鸿一瞥,他便已经化回了人身。

楚挽璃托腮看他写字。

直到他搁下笔,转眸看着她“你觉得,我能否当个好夫君”

黄昏,水榭轩窗波澜荡漾,漾起一点金色的涟漪,风中捎来芰荷清香。

青年长睫微翕,姿态清艳皎洁。

楚挽璃愣住了,不知他为何会忽然如此问起。

他含笑道我身上带毒囍,一旦龙骨中的毒素发作,便会失控,直接杀了最亲密的枕边人,连反抗的机会都不会有。”

“就再也醒不来了,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我身负宿仇,需飞升去仙界,一切阻碍我飞升的障碍都会被排除,杀妻证道也不是做不出来。”

“行事从来只顾自己开心,对旁人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体贴。”

楚挽璃毫不犹豫“哥哥,你不是这样的。”

她仰慕地看着男人俊美的面容,低声说“而且,我不在意这些。”

楚挽璃想起心音的预言,这些,不过是他说着玩儿唬她的罢了。

沈长离品性光风霁月,天资绝佳,剑术绝伦,是九州出名的剑仙,未来也会成为仙界的负雪仙君。

“那几日,是你在我身边”他似不经意问。

楚挽璃自然嗯了声,面颊微红。

他微微颔首,琥珀色的眸子凝着她“我为龙身且受损时,愿如此照顾我,想必也确实不会在意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