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夜半时分,水榭灯光未灭。

楚挽璃还没睡下,少女穿着中衣,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那一枚鳞片正躺在她的手心里。

楚挽璃在灯下细细打量着,刚拿到手时,这鳞片上分明还闪耀着流光溢彩的银。

如今却已变成了一种冰冷、死气沉沉的深铁灰色,其上察觉不到一分灵力波动。

她怀疑地问“我这样碰它,哥哥真的可以感觉到吗它的颜色为什么变得这般厉害”

伸手戳了一戳那鳞片,鳞片毫无动静。

那日,她听心音的调遣,用它教的法诀,从漆灵山的榕树树洞里头,无声无息取出了这枚鳞片。

楚挽璃喜欢美丽的事物,她喜欢之前鳞片波光粼粼的样子,原本想做成饰品佩戴在身上,但是如今变成了这般,她有些失望。

她问了沈长离颜色为何会忽然变化。

容貌昳丽的青年只是微微笑着,说无碍,随它去,如今的颜色更漂亮。

心音道“按道理是可以的,颜色无需在意,你好好保存即可。”

它倒是也无所谓颜色如何,只要这确是天阙化身的护心鳞,便有用处。

心音没想到,楚挽璃拿到这片护心鳞会这样轻易。

原本它想要楚挽璃去收集三妖将的信物,楚挽璃没拿到,身上只有误打误撞拿到的一条九尾狐狐尾。

不过,天阙化身的本命心鳞足够抵消这些了。

这是伴随他出生,最珍贵的一枚护心鳞。

之后随着他成长成熟生出的第二枚护心鳞,也不会再像这枚这样灵动漂亮灵气充裕了。

楚挽璃的生母其实非人,是一只魅妖。

当年,青岚宗掌门楚复远出门历练时,意外爱上了一只受伤的魅。他是名门之后,正道剑修,青岚宗未来的掌门,而她只是一只身份低贱,力量弱小的魅妖。

人与非人结合,要诞下孩子极为困难,楚挽璃的出生耗费了魅妖的全部力量,而后,她力竭而亡,楚复远将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带回了青岚宗。

这是青岚宗的秘密,楚挽璃自己也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母亲是个出身普通的民女,因为难产去世。

楚复远对妖物恨之入骨,这是青岚剑宗的传统,千年前的大战中,楚家子弟折损如此惨重,作为楚家的后裔,怎么可能和一只卑贱的妖物在一起。

自古正邪不两立,掌门娶了一只妖物,掌门之女是妖物混血这件事情,是不可能流传出去的。十多年,楚复远一直用禁术,封住了她体内妖物血脉。

楚挽璃之所以被天道选中,关键的一点便是她的半妖之身和绝佳的修炼天赋。

如今,她得了天阙化身的护心鳞,妖缘已经足够浓郁了,可以完成修补玄天结界的重任。

她被生下来,就是为了这个使命。

过段时日,待楚挽璃以身祭妖,它的任务便也完成了。

之后她再去妖界有什么机缘,就不归它负责了,说实话心音觉得自己很倒霉,遇了个扶不起的阿斗宿主,以及那个心机深沉的男人。

它到现在也看不透沈长离到底在想什么,到底爱不爱楚挽璃,原设定里的沈长离是外表清冷的高岭之花,用来给楚挽璃求而不得,启蒙爱欲的。倒是没写他会有这样琢磨不透的深沉心机。

楚挽璃将鳞片贴身收了起来,心中安定,笑吟吟道“我定然会好好保存。”

楚挽璃什么都喜欢最好的,沈长离是她遇到过最顶级的男人,按心音所说的,他出身尊贵,前途不可限量,能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唯一道侣,自是好处多多,沈长离一贯很大方,出手从不吝啬。

况且,她本也喜欢他。

楚挽璃从小便是如此观念,比剑喜欢取巧劲,修行既然可以吃丹药突破,何苦自己辛苦炼气呢。生活也是,有个俊美强大的夫君可以保护提携她,护她一辈子,自然要牢牢把握机会。

或许是因为大局已定,心音倒是也多了几分与楚挽璃聊天的兴致。

它问“你知道,你之前服用的那些丹药,是你父亲用妖物炼化的吗”

青岚宗地底,有一个巨大的熔炼炉,弟子捕获回宗的妖兽,大部分都被宗内高层投放入此淬炼,从他们的躯体里,提炼出最精华的结晶。

楚挽璃吃的是其中最上品的,算起来,青岚宗高阶修士,除去沈长离他不服用任何丹药,几乎都受惠于此过。

楚挽璃笑道“或许是知道的吧。只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服用丹药便好,何必在乎来源,左右那些妖兽也不是她杀的。

况且,杀了就杀了,那些妖兽既然被捉入了水牢,定然也不怎么清白,能在死前做一点贡献是它们的荣幸。

有捷径可以走,何苦逼迫自己走累的那一条。她生来就是来这世间享受爱与幸福的。

到目前为止,楚挽璃想要的,还没有拿不到的。

以前只有一个沈长离得不到。

如今,也快了

楚挽璃想起白茸,尽力忽视掉了心中那一点憋屈。

从很早开始,她便对沈长离严防死守,却不料,依旧被白茸钻了空子,不知廉耻地插足他们,好在如今,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在楚挽璃心里,白茸就应该过着入门时那般可怜的日子,一直用艳羡的目光仰望她。

如此,她便还可以对她施以善意。

楚挽璃其实还挺喜欢白茸性格的,她性子柔和,平日不争不抢,温柔恬淡。

只是,这种喜欢,仅限于她对她毫无威胁的时候。而不应该妄想与她争,妄想过上不属于她的生活。

白茸的这场病来得快而急。

祝明决要戴墨云将她送去了医馆,可是最近温濯病情又开始反复严重,祝明决忙得焦头烂额,白茸烧得迷糊,叫她不要管自己,去顾看温濯。

她已经是结丹期的修士了

,不怕这些小病。

白茸这几日醒的时候少,几乎都是在浑浑噩噩睡着,反复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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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又开始下起了雨。

她裹紧了锦被,齿关打颤,只觉得浑身发寒。

耳边似乎响起起了一阵奇异的笛音,若隐若现,时远时近。

随着那段旋律,她的魂魄似乎从身子中飞了出去,轻飘飘的,飞过河川,从很高的地方俯瞰着人间百态。

不知飞了多久,似来到了一座孤寂无人的小岛。

此处风景极为玄奥,一边是灼灼烈火,一边是飞雪冰棱。

两边不但景观极为不同,灵力流动速度甚至也不同。

被一道冲天的结界阻隔开。

上不见天,底下却是白茸身子一晃,她才发现,自己站的地方并非地面,那结界竟是生在一只巨大的玄龟巨甲之上的,龟壳上绘满了繁复花纹。

岛屿的溪水边上,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黄衣男人,约莫三十余岁,长眉润目,面容慈悲。

白茸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他的,但是又说不上来他到底是谁。

玄黄看着她,上下打量,只是微笑“甘木,许久不见,你当真是变了太多。”

白茸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嘴里说的甘木是谁,她迟疑了片刻“请问,此处是何处”

男子道“是终结之地,乃玄天结界所在之处。”

白茸以前从楚飞光嘴里听过玄天结界,据说是隔开妖界和人界的结界她目瞪口呆,再看向此处时,更是觉得极为震撼。

冰火消褪之后,结界一侧是人间洪荒,星斗下倒映着清澈的河川草木而另外一侧,天地倒悬,千里流火,焦赤色的大地蔓延往远方,寸草不生。

两边空间都在缓缓流动,互相挤压倾轧,如若不是有这个结界阻隔,想必早已重叠。

白茸想起楚飞光描述的千年前的景象,如今,她彻底明白了玄天结界的意义。

这个男子,是结界的守护人吗为何对她说许久不见,莫非他们以前认识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手腕上“玄天结界即将崩塌,人间会重回千年前的炼狱光景,到时,你可否愿意出手相助”

白茸只觉神魂一颤,他的气息安宁平稳,对她并没有敌意。

她抿了抿唇,没有犹豫“我要如何才能帮到你”

她的血肉灵魂都是如此的美味,光是闻着,便如此心旷神怡。

男子笑意更为温和“吾需要滋养”

未等说完,他的身影已经被一道凌厉的剑气冲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浓雾散去些许,眼前岛屿景象消失了。

白茸方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道湍急的水流边,她的半只脚已经踏入河流之中。

这水流是浓稠的血黄色,里面隐约传来冤魂啸叫,不远处的水流之上,架着一座古朴的朱红色桥梁。

竟是忘川。忘川又名三途

河,是三魂七魄离体,去往地府的前站。

白茸自小体弱多病,可是自修行之后,她身体素质变好了不少,很少生病,明明只是一场莫名的发烧,竟会在梦中来到这样的地方。

那个陡然出现在浓雾中的男人身形修长,一身白衣。

青面獠牙的罗刹鬼面覆盖了他的面容,男人窄瘦的腰间悬着一柄青钢剑,一手拎着一个赤红色灯笼。

他没有与她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朝着雾中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示意白茸随在他身后。

白茸只是犹豫了一瞬,便跟了上去,她低头看着自己,发现她穿着一身纯白的纱衣,身上未有其他装饰,披散着头发,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奇异打扮。

一路上的魑魅魍魉都被他用剑气荡开。那一柄普通的青钢剑,在他手中削铁如泥,无往不利。

不知走了多远,眼前出现一条狭长的隘口,微微散发着光芒。

男人顿住了脚步,要她就此

离开。

忘川之水,对离体生魂损害极大,她魂魄原本残缺,先天不足,再在这里待下去,恐伤了根本。

水流漫漫,白茸即将离开,却陡然回眸,男子果然还未曾离开,面具后是一双漂亮凌厉的眼,他一直在看着她的背影,未曾挪开视线。

白茸凝向他,唇角弯出一个怀念的浅淡笑意“这是以前去看花灯会时,我曾送与你的面具。”

他以为她忘了。可是,又怎么会忘呢。

那时他总觉得她不够爱他,想要更主动的表达。

男人沉默看着她。

她走近了几步,仰目喃喃道“那一次灯会,我一直很后悔。”

后悔自己的胆怯,在他们还曾热烈地相爱时,没有勇敢些,至少给过他一个吻。

那时候,青梅竹马,无忧无虑,总以为,今后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

他们相顾无言,遥遥相望,身后是一条浩荡的忘川,时间已经不够了,东方既白,忘川水流越发湍急。

她的身体已经先动了起来,踮起脚环住了他的脖颈。

他根本抗拒不了她。两具年轻的、两情相悦的身体转瞬难解难分。男人有力的手臂紧拥着她细薄的背脊,白茸微微喘着气,承受不住,眸底蔓延起一层浅浅的水光。

一对恋人依偎在一起,她在他怀中是那样的自然,短暂的温存过后,等待她的不是冰冷的羞辱,而是独属于她的温暖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