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稍忖,那人似有所悟:“郎君意下,是我方才对李巧儿出言有所冒犯?然……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还真食古不化!穆昀祈无奈:“直言与否,当因时因人而异!譬如,你不欲娶一丑妻,难道也要直言告彼?”

“这……”那人语塞。

“实言多伤人,遂遇此情,合当婉拒。”穆昀祈音色缓和,“若是君子,不妨将缘由归咎己身,譬如,称疾推托婚事;不然,举八字不合,或性情不投之因,也无伤大雅。”

自忖片刻,那人点头:“崇宁记下了!”

点点头,穆昀祈踱出两步,言归正传:“你既试过,则这李巧儿的功夫,可真如表象不堪?”

吕崇宁稍忖:“我方才是攻其不意,她当无足作假!倒是……”随前两步,“她这一路颇多警惕,且不顾体统定要与吾等同行,难免不是有祸傍身,如此,还怕招烦。”小心加劝:“遂臣以为,还当仔细向之一询内情。”

“朕是欲问啊!”穆昀祈回眸一眼透责怪,“若你方才不曾惹恼她,现下或已知大概。”

“啊?”闻者乍莫名,回味过来,忙自告罪。

“罢了,”穆昀祈摆摆手,转身向屋中回踱,“此女性情虽乖张,然既能全心护着一个并非己出的婴儿,便可见非大奸大恶之辈,且带她一程,于我当无碍。”

岂知回屋才坐下,便闻李巧儿求见。穆昀祈唇角轻勾,别具意味的一眼扫过身侧人:“时机复来,莫再错失。”

女子入内即作礼,道此来是为方才在院中的失仪赔罪。

穆昀祈自道无妨,寒暄两句,提到那小婴儿,倒似感慨:“汝对这婴儿视如己出,为护之甘冒不韪、孤身涉险,可见是善心人,吾等当下不过略施援手,何敢居功?”

受此褒赞,女子倒见惶恐,尚是自谦,然后一回味,才觉他话外有音,面色顿变。

穆昀祈端起茶盏,口气尽量和善:“小娘子既与吾等同行,则前因后果,是否也当对吾坦诚言明?”

女子低头似踌躇,少顷,当知躲不过,便也释然:“我本无意欺瞒,未尝一早向官人禀明原委,只以为官人无心探究此些。既当下问到,奴家身世来历,自如实禀上。”言至此,眉眼间流露殇意:“我乃河中府人氏,那小婴儿乃我阿姊之女,阿姊一月前难产过世,我独自一人无力抚养小儿,遂带她前往兴州投奔兄长。”音色平淡,看去不似矫饰。

穆昀祈纳闷:“纵然她生母亡故,然其父何在,为何不能抚育之?”

女子缄默,看去有所难言,然终究还是答了:“我阿姊遇人不淑,小儿生父不愿认她,遂只得由我抚养。”

短暂静默,吕崇宁忽发问:“你这一路躲躲闪闪,究竟在惧怕什么?”

猝不及防,女子脸上一抹异色闪过,似愠怒,又似惊惶,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裙裾。

“是因你,还是因那小婴儿?”吕崇宁目光犀利,继续进逼:“吾等带你上路,却连或将遭遇的凶险都不可预见,又谈何相护?”

一言惊醒梦中人,女子一震,几是脱口而出:“你们人多,又皆是强手,他还不至……”至此一顿,迟疑半晌,终是长叹一气:“罢了,既牵累了官人,便不应有所隐瞒,这便直言了罢。此事起因,着实在那小婴儿。我阿姊在外受人诱逼致有孕,却不敢声张,道是彼者若知情,必要杀人害命,遂携我四处躲藏。孰料她产后撒手人寰,临终托孤,要我好生照护此儿。而我一路北上,虽说至今尚未遇险,然阿姊曾叮嘱,那人秉性冷酷,若知婴儿存活,必施加害,遂我才不敢掉以轻心。”眸光流转间,满溢忧愁:“那日在客店,我因行止怪异被店家告到官府,好在衙中一名书吏是我故交,可证明我非作歹之辈,才令我免遭牢狱之灾,只我忧心因此一事而暴露行踪,遂不得已,才厚颜攀附官人,希冀得你庇护。”

却是这般?穆昀祈不解:“虎毒不食子!这婴儿的生父,纵然因故不愿收你阿姊入室,却也不至容不下自己的血脉罢?此间究竟有何内情?”

女子惘然:“此,我也不俱知,只听阿姊粗提过一字半句,似道其人醉心黄老术,一意求长生……或是飞升?总之不知受何方术士蛊惑,道子女降世或损其福报阳寿云云,遂有此举。”

“为些子虚乌有之求,竟连亲身骨肉也欲加荼毒,岂非禽兽不如?”吕崇宁握拳,“此人姓甚名谁,你可知?”

看她摇头:“阿姊未道明,想来无非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言才落,隐约闻听婴儿哭声,急一福身:“阿暖醒了,若无他事,奴家先告退。”得许,匆匆而去。

“此,你如何看?”穆昀祈拈起颗棋子在手中玩着,轻问。

吕崇宁如实:“看之音色坦然,自若镇定。事虽荒诞,却有其合理处,不似编造。”轻凝眉:“然若她所言是实,倒着实不能掉以轻心。”

穆昀祈扔回棋子:“那便警醒些!好在此地距兴州只余两三日路程,将之安然送抵她兄长处即好。”

好在天公作美,接下一路无风雪,两日后抵灵州。彼时天色将暗,吕崇宁决意就地过夜。

已许久未见这般喧腾的街市,一路听人声嘈杂,穆昀祈倒有几丝雀跃感——或是此前一路,着实太过清冷。

到旅店安顿下,外间华灯初上。对着一墙之隔的喧嚣世界,穆昀祈按捺不下,索性天色还早,便唤上吕崇宁出门往近处一逛,散心之余,一体这北疆边城的风物人俗。

灵州西临河西走廊,北近胡人地界,古往今来也数为外族占据,遂如今胡人后裔不少,加之来往的行商客旅,当下城中,各种样貌、各色着装之人,穿行来去、熙熙攘攘,实令初来者目不暇接、暗中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