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余夏在层流病房里住了差不多三个月,出来时,季节已经从晚冬一跃而至到了初夏。光落在他脸上的时候,皮肤有些痒,空气里的粉尘轻飘飘浮动。
他用手碰了碰鼻尖,扬起头微微眯起眼,看着蓝天白云间的太阳。
邱慧拿着衣服过来,米色长袖,余夏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三个月的治疗,好像要把他的身体给掏空,旁人以为他是得救了,但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那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如今就算是挨了过来,可还是有些恍惚,好像现在脚踩着的地不是地,是一片云,有风吹来,就会散落。
余夏站在一旁,听着医生的叮嘱,都是一些平时生活要注意的,忌口的饮食,休息得当,每周来医院一次,还得维持一年治疗,而且还要做骨穿,不知道会有几次,总之是不会少的。
“抗排异的药片天天都要吃,不能断,还有就是最好避免性生活。”
余夏抬眉,神色微动。邱慧脸上一闪而过异色,她抬起手,碰了碰余夏的额头,扭头笑道:“小夏没女朋友呢。”
余夏撇开头稍稍避开,邱慧收回手。
司机开车接他们回家,余夏靠在后座,阳光实在是好,他忍不住把窗降下一条细细缝隙,一撮风吹进,他往窗旁靠近了些,看着窗外。
邱慧坐在他身边,见他这般,便道:“把窗升上去,你不能吹风。”
余夏没动,邱慧怕他感冒,伸手越过他的肩膀,直接给他把车窗升了上去。余夏没动,邱慧顺手摸了摸他戴着帽子的头,温和道:“夏夏,你要乖一点。”
这样的话是余夏从小听到大的,邱慧对他的爱护是真的,对他的控制欲也是真的。余夏往后靠,酸痛的脊椎抵着靠背,一声不吭。
很快就到家了,余家的房子很大,黑色雕花铁艺大门敞开,车子进去,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了大门前。
余夏刚才好像睡着了,反正精神不好,人长期都是浑浑糊糊。邱慧把他叫醒,他慢吞吞睁开眼,迟钝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余家里有两个病人,一个余夏,一个余老,整个房子进去就是死气沉沉的,倒是邱慧一身孔雀蓝釉色的长裙,显得靓丽。
到了家,余夏看了眼楼上,还没等他开口,邱慧就说:“你爸爸吃了药已经睡了,他知道你回来了很开心。”
余夏点头,说来奇怪,从小他就对自己的父亲亲近不起来。又被邱慧拉着坐在沙发上扯了几句,余夏打了个哈切,低下头说:“妈妈我累了。”
邱慧脸色顿变,布满歉意道:“是妈妈没注意,也是太久没见但你了。”
余夏摇头,“您别这么说,我想先去休息。”
“去吧。”
余夏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稍稍吁气,手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腿有些软,身体晃了晃后才慢慢站直。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巨婴,身体脆弱又敏感,上楼时走了几步阶梯,膝盖骨就泛起一股酸意。余夏越走越慢,气喘吁吁到了二楼,推开自己的房门,四肢张开,倒头倒进床内。
是真的累,闭上眼就睡着了,然后就开始做梦,迷迷糊糊里好像又见到了小桀哥。
梦境里他的身体彻底好了,小桀哥骑摩托载他,正值夏日,暖风拂面,郁郁葱葱的香樟树上是蝉鸣声声。摩托停在夜市外,他被抱下车,像个小孩,小桀哥牵着他的手,叫他不要乱跑。
他说口渴,小桀哥就给他买了半个西瓜,边走边吃。路边摊上的烧烤看着很好吃,他说要吃,小桀哥就又给他买了几串羊肉。
吃剩下的西瓜归小桀哥,他则咬了一口羊肉,嘴上大概是蹭上了油,小桀哥伸手,长着粗茧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嘴角。
他睁大眼,看着小桀哥的脸,他们越来越近,就在他以为会接吻时,梦醒了。
温热的夏风骤停,飘香的烟火味消失,人来人往的嘈杂静下,什么都不见,什么都没了。
他睁开眼,眼泪堂而皇之顺着眼眶掉下来。余夏翻过身,抱着枕头,难受的呜呜哭了起来。
他不知道是怎么了,为什么小桀哥突然就不回他信息了。
在进入层流病房接受洗髓治疗前,他给孟桀打了很多电话,也发了许多信息。他问孟桀在哪里,能不能来看看自己,他很害怕,害怕疼,害怕孤单,害怕捐献者反悔,也害怕移植失败,自己就这么死了。
可孟桀没有回复他,电话从长长久久的拨号声到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