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也能拥有期待了。
那天回去后,余夏就发起了低烧。应该是吹了风,他的免疫力现在很糟糕,身体就像是一块碎掉的玻璃,外力稍稍碰一碰就会四分五裂。
医生说余夏的状况不乐观,邱慧用怨恨的目光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孟桀,快步冲上去,护士揽住她。她用力挣扎像是疯了,大喊着,“孟桀你就是要还余夏,那么冷的天,带他出去做什么,你要是恨我,你冲着我来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折磨你弟弟。”
孟桀靠在墙角,像是一截光落下的影子,他稍抬起头,未看邱慧一眼,而是对边上的医生说道:“我是他的哥哥,我们流着一样的血,给我做个检查吧,如果配对成功了,我就捐。”
余夏又是被疼醒的,虽然以前也会疼,但这一回醒过来,那种疼痛像是海啸,整个把他给吞没了。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好像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盐巴从伤口渗透进去,痛得他觉得自己就要这么死了。
邱慧叫着他的名字,余夏睁大眼,看到邱慧的脸,一下子就哭了,哽咽着说妈妈我疼。邱慧想去抱他,又怕挪动了他会让他更痛。
余夏昏昏沉沉哭着,喉咙好像被刀片划开,出声都不利索,他喊着妈妈,又喊着小桀哥,问邱慧小桀哥在哪里,他要见他。
邱慧愣了愣,她侧头,余光落在别处。
某处角落,某个阴影,某面隔这一切的门后。
她是知道孟桀在哪里,可她不说。这段时间,她已经受够了,强忍着对于孟桀的厌恶,把他与自己儿子的亲密视而不见,就是为了孟桀答应捐献。
而现在事情尘埃落定,她就不想再忍受。
她说不知道,她还告诉余夏,孟桀再看到他发烧后,怕承担把他偷偷带出去的责任,就一声不吭离开了,是个没有骨气没有责任的人。这样的人不值得,不用去可惜。
余夏连着好几天发热,可他还没烧糊涂。
他知道自己妈妈的性格,邱慧说的话,他一句都没相信。只觉得是邱慧不让孟桀来看自己,心里难受,又恍恍惚惚疼了好久,身体疲惫不堪,意识逐渐昏沉,才终于昏睡了过去。
之后这样似醒似睡的状态维持了一个多星期,余夏精神好一些时,会偷偷用手机联系孟桀,电话微信都发了,但对方却都没有回复。
“现在不像是以前,技术发达了,不用刺脊椎采骨髓,也不要你手术,就是通过血液分离机,采造血干细胞,就跟血站里采血差不多。”
高分辨相合以后,孟桀就住进了医院,连着四天在静脉注射一针动员剂,到第五天的时候,开始采集。和医生说的差不多,这就跟献血差不多,孟桀仰靠在床上,侧头看着玻璃窗外落下的枯叶。
初春到来,枯瘦的树干上横生出几簇嫩芽。他闭上眼,连自己长什么样都没办法描绘出来的脑子,清晰地浮现余夏的脸。
笑着的、哭着的、生气难过……宛如一件件琳琅满目的礼物,在他面前展开。
静脉被一根管子牵着,随着时间流逝,身体的小半边好像麻木。孟桀觉得有些冷,身体逐渐变得松散,在他意识昏沉时,护士进来,告诉他结束了。
护士让他休息会儿,孟桀又在床上躺了一段时间,直到晚霞铺满了窗台,天色一点点变暗,他睁开眼,呆呆地看着昏暗的上空。
余夏能活下来吧。
他抬起另一只手覆在胸膛上,摸着跳动的心,第一次……心神不宁。
当天晚上他就从医院出来了,当他完成了捐献后,他就又变成了一块随意可丢的抹布。没人管他,没人在乎他,没人知道他。
冬末的最后一场雪,摩托停在室外积了一层冷雪。孟桀没去碰摩托,而是抱着手臂,沿着小路往外走。
走到路口,正要打车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轮胎铲起雪水,车子停下,梁真从车里出来。
孟桀低头,看着眼前的黑色皮鞋,看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脸上就挨了一拳头。他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往后倒,重重摔在了雪地里。
“你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救他,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功亏一篑。”
孟桀坐在地上,又开始下雪了,细小的雪片缓缓飘落,掉在他的睫毛上,很快融化,像是一滴泪。
他扬起头,下颌上是被打出来的一片淤青,嘴角擦破了皮,渗开血丝。孟桀的脸被冰雪冻住,苍白得吓人,他侧头看着站立着气到浑身发抖的梁真,沙哑道:“夏天快来了,余夏说冬天太冷,摩托坐着冻人。所以我要在夏天的时候,带他去兜风。”
“什么?”梁真匪夷所思看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天实在太冷,孟桀缩了缩肩膀,自言自语道:“所以他得活下去,活过这个冬天,活到下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