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前天夜里陈杭吵吵,在儿子们面前把什么都兜出来了。
但是齐梅什么都不会说的,毕竟拿儿媳妇贿官,真抖出来,陈杭死了都没个好名声,要叫人戳脊梁骨。此时她特地压下事情,静悄悄的办丧事,便是打算用陈杭的死,把一切抹过去了。
锦棠见陈嘉雨一双善善柔柔的鹿眼中微浮着泪花儿,不可置信但又无比痛苦的望着自己,轻轻唔了一声,柔声道:“嘉雨,都过去了,咱们就不提,不追究,不说它。只是苦了爹,最终没能做到县令。”
陈嘉雨忽而轻嗤了声笑,语声却极为苦涩:“父亲曾说,不要去贪图便宜走捷径,因为每一条捷径,恶鬼都悄悄在上面标注好了价格,而哪个价格,是我们所偿还不起的。”
陈杭用这样的谆谆良言教导着儿子,自己背地里却拿儿媳妇换官作。便死了,儿子也不敬他,陈嘉雨伤心的,只是自己视之为偶像的,父亲这座高山的崩塌罢了。
锦棠忽而一个念头,嘉雨上辈子哪本手记抛开不论,他其实是因为发现了陈杭的人品,受不了自己敬仰的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才会绝决跑河的?
她于是柔声劝道:“凡人总有自己的无奈,你如今已经不是个孩子,是个大人了,读书进取,你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别的任何人。”
“你真的觉得我长大呢?”陈嘉雨两只深陷在眉骨下,几欲脱眶的眼中忽而泛出神彩来,隔着一盏油灯,定定望着锦棠。
这孩子生的就跟只小鹿似的,面无表情,但是喉结不停的上下而动着。唇上一圈绒毛,其形容就像一只褪去雏毛,正在换毛的幼鹿一般。
锦棠抵不过他这热烈的双眼,忽而心中一阵狂跳,心说他不会真的是为了我才跳的河吧,我又有什么好,叫这孩子要舍了自己这样珍贵的一条命去。
她刚别过脸,便见刘翠娥走了进来。
随即,嘉雨脸上的笑容顿时抹去,锦棠也别过了头,俩人就什么都不说了。
“如此冷的天儿,厨房里今儿做的排骨大烩菜汤,真真儿的香,也不知道谁能给咱们端一碗去。”刘翠娥拉过锦棠一只手贪着她手上的暖意:“便我不饿,锦棠也饿了吧。”
陈嘉雨还在拨灯,锦棠笑道:“我去吧。”
渭河县人的丧事办的是流水席,这种流水席其实也就一碗烩菜,并一人一只大白馍,但烩菜这东西,平日里专门做一碗,费的油多肉多菜也多,无论再好的厨子,花了同样的力气,做出来味道也一般的很。
宴席上就不同了。
排骨皆是先焯去血水,用油炸熟备用。鸡蛋摊成金黄色的蛋片儿,切成菱形的花片子备用,另有干黄花菜,厚实筋道的本地木耳,并精肉马蹄丸子,以及渭河县特产的红薯细粉,还有泡发了的野蘑菇。
各样子配菜一盆盆的备着,只待客人一来,一起往炖着一只大公鸡调鲜的高汤里一煮,热腾腾的一碗,配上一只白馍,每一筷子都能吃出花样儿来,便那碗汤,也是无比的鲜。
锦棠进了厨房,是陈家大房陈全家的大儿媳妇周碧枝在主厨。
一口伸臂都搂不圆的敞口大铁锅,下面柴火旺燃,周碧枝手里抡着一柄三尺长,碗口宽的大铜勺子,正在搅着一锅才煮到翻滚的新鲜烩菜。
花椒八角的底味厚重,荤油浓而不腻,再扔一把野蘑菇提出鲜气来,出锅时才扔上香葱鲜蒜,瞬间辣意熏然,所有复杂的香气聚在一处,光闻着人都要口舌生津的。
锦棠于这个任劳任怨的大嫂,倒是格外的亲恋,搂上她的腰,一股子的热气。
“辛苦坏了吧。”周碧枝道:“这冬日里守灵,可不比这热活又热闹的厨房,是个辛苦活儿,要不要吃碗热汤?”
锦棠连连点头:“给我多舀几块排骨,我要吃肉,多多的肉。”
昨夜她吃了酒,大约形态有些不好。
不过陈淮安并没有把她怎么样。不过也是她大惊小怪,陈淮安曾经十几个妾侍排成行的,她在他眼里,早已经不新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