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就像是金笼里的小雀儿,挣扎无用,索性认命,少受些皮肉苦楚。
女孩们被掳之前,家中一切听任父兄安排,而被掳之后,终日惶然,梦里做的最多的,还是一位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拯救她们于苦海,从此安安分分,洗衣做饭,生儿育女,远离烽烟战火。
而琳琅没睡,她转着头,深沉长久地凝望那高阔的城门。
今夜灯笼高挂,恭送新主。
而旧主尸骨未寒。
一只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君姐姐?”
对方什么话也没说,解开她的白色发带,一头黑发垂落及腰。
她将白色发带缠上琳琅的额,认真而郑重——他们不守国孝,咱们守!
琳琅凝视着她,宛如乳燕投怀,撞入她胸口。
君晚闷哼了声。
这位妹妹看着娇娇软软,蛮劲倒不小。
她抱着少女,僵硬而笨拙地拍着她后背。
天快亮了,琳琅解开了头上的发带,重新给君晚扎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车行数日,君晚的病更重了。
少女们如避瘟疫般,躲得远远的。
君晚咳嗽了声,对琳琅说,“你也离我远些。”
琳琅笑嘻嘻地说,“我可不,姐姐生病,正是妹妹趁虚而入的时机,现在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你当我傻么?”
“你可真是……”
话没说完,对方头一歪,昏迷过去。
不能再拖了。
琳琅转头,扬声喊,“嬷嬷,嬷嬷——”
从昭太子最近屡次发落旧臣,在这节骨眼上,嬷嬷原本是不想管这种事的,架不住琳琅的劝说:君国长公主死于囚车上,万一日后问罪起来怎么办?
再说,她们这一车,俱是貌美少女,若是得了贵人看重,日后荣华富贵,亦是少不了周全看顾的嬷嬷。
嬷嬷咬咬牙,自掏腰包,请军医抓药。
然而君晚这病来势汹汹,骤然爆发,不是一两剂药可以痊愈的。
嬷嬷花钱如流水,再怎么说也不肯出力了。
琳琅扫视了一下车内的少女,被她扫过的,不是低头,就是闭眼,摆明了态度。
君晚反而看得很开,“罢了,是命,妹妹不必再费力。”
她贵为长公主,生在天家,却被父兄猜忌,落得这般下场。好在得上天厚爱,临死之前,竟还有人愿意为她奔走。这份深情厚谊,只怕她无以为报。
琳琅戳着她的额头,颇有些小孩气性,“你混说些什么呢?我要你活,你就得活着,阎王爷也休想带走你。”
君晚一愣,旋即失笑,“行,我听你的。”
又是一日,君晚昏昏沉沉的,被同伴轻声细语叫醒,“姐姐,快别睡了,该喝药了。”
药汤还是热的,灌入喉咙,四肢也渐渐暖了起来。
“咳——”
君晚喝完了最后一口,嘴里又被人塞进了一枚蜜饯。
她顿时惊醒。
“这是海棠粉果儿,好吃吧?我最爱吃这个,每次我不想喝药,阿父阿母就用这个哄我。”琳琅冲着她笑,“我可是好不容易弄来,你不许吐,给我吃完。”
君晚轻轻嗯了声,任由滋味在嘴里漫开。
甜的。
是甜的。
她从未吃过这样好的东西。
琳琅舔了舔唇,又同她说,“这只是很一般的糖煎,在街边都买得到,我阿母做的,才是最好吃的。”
“快入秋的时候,海棠结果了,挑选颗粒饱满、颜色深红的,洗净存放,去除尾蒂,在红实上扎穿一些小眼儿,再放进糖浆中……那糖浆只有我阿母会做,放了好多些薄云特有的花蜜,色泽如琥珀,味道酸甜可口。”
君晚神情柔和,“原来如此,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薄云的海棠煎,滋味真甜。”
琳琅笑得眉眼弯弯。
旁边冷不防有人刺了一句,“国都亡了,还吃什么海棠煎。”
很快同伴接上,“人家天生好命呗,迷倒了太子,又傍上了官爷,啧。”
君晚沉下脸来。
她犹在病中,容色奄奄一息,然而掌权多年,威仪深重,冷声道,“好教诸位知晓,既是选择了袖手旁观,那最好继续观下去,不说话,也没人当你们是哑巴。大家都是羔羊,一根绳上的蚂蚱,乱嚼舌头,难道还能衬出你比旁人要高贵半分不成?”
众女顿时不吭声了。
等到了晚上,大家熟睡之际,君晚才悄悄捏醒了琳琅,“那官爷的事,你如实招来。”
琳琅靠在她的肩膀,哼哼唧唧了半天,才清醒过来,“姐姐别操心了,这事我应付得过来。”
那官爷正是押送囚车的,嬷嬷受不住琳琅的央求,遂将她介绍给冷面无情的官爷,好让她歇了一番心思——这生死各有天数,哪里是想逆转就逆转的?
没想到转眼琳琅就搭上官爷的车,还哄得他要了药,这本事让嬷嬷为之叹服,若是她年轻二三十岁……好像也斗不过她。
琳琅随口一提的海棠蜜饯,官爷也千方百计地送了过来。
君晚想通了关节,久久沉默。
琳琅怕她生气,软软摇着她的胳膊,“没事的,咱们快到大靖国了,那豺狼若是想把我们卖个好价钱,定会寻一座府邸,训练你我,好谋策君心。到那时,请大夫也更加容易,姐姐就能好得更快。眼下时日,只需稍稍委屈些。”
何止是稍稍委屈些?
她本是王女之尊,做了阶下囚后,还要为她卑躬屈膝。
琳琅懂她的复杂眸光,只握住她的手,“姐姐快些好起来,当我的靠山,琳琅便不会被欺负了。”
君晚举起三根手指,容色严肃,对天发誓,“我定不负你。”
琳琅笑倒在她怀里。
“好,君姐姐有志气,不能做负心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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