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6 章 刎颈之交·君晚(中)

乐流太子狠狠掷剑。

君子配剑,知进退,懂仁义,曲直在心,而今日他只能袖手旁观,佩剑又有何用!

乐流太子负气而走。

从昭太子在后头慢悠悠跟着,仿佛想起了什么,丢下一句,“琳琅王女身体虚寒,不是有斗篷么,给她披上。”

嬷嬷们连忙应是。

很快有人清理乌衣嬷嬷的尸首。

前车之鉴就在眼皮子底下,血腥味还没散呢,嬷嬷们怎么敢不精心?她们经过商讨,选了一件走线紧密、花纹精美的狐裘,讨好般盖在琳琅的身上,“您还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

不管是乐流太子还是从昭太子,能勾住他们心的,就是她们要侍奉的主子。

“嬷嬷,我也冷。”

少女们见嬷嬷变得这般好说话,也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

嬷嬷立刻耷拉着脸,“冷就少说话,省得费些没用的气力。”

少女们不敢违抗嬷嬷,可是被囚太久,心中郁气深重,忍不住将这股怨气宣泄在琳琅头上,阴阳怪气讽刺道,“刚亡国就急着投靠男人,这薄云国该不会是专出吧?”

琳琅展开斗篷,同君家姐姐一同盖着,闻言歪了下头,冲着嬷嬷一笑,“若是割了她舌头,太子殿下会怪我么?”

被问住的正是昨夜押她到囚车的嬷嬷。

她可是见证了这位主儿是怎么捅得太子满脖子是血,对方还不舍得她被粗鲁的士兵碰着磕着,专门让她们这些嬷嬷来送。太子殿下自己被捅都没有对她如何,不过区区一个囚女,她就算杀了,太子殿下恐怕也不会追究吧。

嬷嬷保持了缄默。

一阵恐慌袭上少女的心头,她不由得向囚车里的“主心骨”求救,“君姐姐,这小骚蹄子吓唬我!你可要为我做主!”

君晚睁开了眼,唇色薄淡,“多嘴,是该割舌。”

少女瑟瑟发抖,缩成鹌鹑,不敢再挑衅琳琅了。

这女人给男人灌汤也就算了,怎么一向心胸广阔的君姐姐也着了道?

莫不是小妖精转世!

斗篷之下,小妖精捏住君晚的手,冰凉得可怕。

她不由得蹙眉,从昨晚起,这人俱是手脚寒凉,可额头却烫得厉害,她下囚车故意瑟缩着身子,无非是为了演给男人们看的。现在斗篷是要到了,但她这样继续熬下去,万一烧成了傻子怎么办?好不容易从一窝毛绒绒的兔子里寻得一头吊睛白额,琳琅可不乐意她送死。

再说,她还帮她藏了信物。

她承她的情。

琳琅靠着她,小声地说,“君姐姐……不如让大夫来看看?”

君晚唇色苍白,微微摇头。

“妹妹,不可莽撞。那人刚允你一件斗篷,再出口讨要,反落了下乘,日后你在他面前,无端矮了一截,怎么挺直腰杆?”她低声道,“你对我好,姐姐领情。”

正因如此,她才不能拖她后腿。

九国长公主智谋过人,一眼就看穿了琳琅的所谋非小,凭着琳琅王女的天姿国色,乐流太子又对她情根初种,二十城并非不可能。只要她肯,上一刻便能脱离奴身,日后隐姓埋名,清平安乐,未必不可。

可她不愿意。

她不甘于在片瓦之下,俯首帖耳,沦为男人的陪衬。

这就注定她和从昭太子之间会有一场博弈,或是男女情爱,或是权力谋略的博弈。

琳琅没有再劝,只是将她的手覆在对方的手背上。

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过了几日,趁着月明皎洁,囚车离开了王宫。

除了帝后俱亡,亲兵覆灭,薄云国损毁了一座琉璃王宫之外,这片土地看起来平静而安宁。兵马撤走之前,从昭太子还拖着一众大臣,要他们恭送王女。

什么?还要面见王女?!

大臣们吓得面如土色。

琳琅王女端坐在囚笼里,没了往日的端庄规整,仅有雪白的囚衣笼罩着单薄的躯体。她斜着肩膀,指尖捏着一片红色绸布,眯着眼,从缝隙里看着外头的情形。少女们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缩成一团,不敢出声。

她们有的是贵族少女,也有的是罪臣之后,自愿被献的,强行被掳的,命运从此沦落到尘泥之中。

而在此前,她们在家中俱是得到父兄庇佑,无忧无虑地长大,脸上仍然还残留着闺阁时期的天真之色。但这个新人不同,她跟君国长公主一样,是名满九国的美玉琳琅。

就连那些比她们父兄还位高权贵的大臣,也好似怕极了这一位公主。

怕,他们当然怕,自己是戴罪之身,又在王女的眼皮子底下,怎能不怕!

一众大臣俯首跪地,惴惴不安。

“公主殿下,我等亦是迫不得已……”

有人受不了这气氛,率先打破死一般的寂静。

帝后宽厚仁慈,耳根子最是和软,可他们的王女却是七窍玲珑,聪慧无双,若不是国史之中,从未有过女子登临的先例,恐怕薄云王还真干得出策女为帝的事儿。

饶是如此,薄云王也不舍得委屈她远嫁,遂宴请九国子弟,从中挑出她的未来夫婿,男主外女主内,一齐统御山河。

早前薄云国闹起了一桩惊天动地的贪污案,原是牵扯到了国之根基,到处人心惶惶。

而薄云王一改先前的敦厚宽和,雷厉风行地处决罪臣,鲜血流满了皇庭的玉阶,不消数日便定了风波。这正是琳琅王女的手笔。

身在内帷,依然可只手遮天。

大臣不由地庆幸,薄云王没有真的让王女掌权,否则这卖国投敌一事被王女提前知晓,他们这些人今日就是在黄泉路上了。

琳琅手腕垂着红帘,温温柔柔笑了。

自始自终,她只说了一句。

“委屈诸位了。”

朝臣们内心掀起惊天骇浪。

王女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委屈了?说得好像亡国这事原本在她意料之中,而他们只是按着她的计划来走……不对!

他们猛然惊醒,却见从昭太子虚虚眯了眼。

新主人疑心病极重,该不会因为这一句话怀疑他们吧?

众臣焦头烂额地发誓,“我等与王女并无任何勾连……”

而琳琅放下了帘子,掩盖声息。

囚车在夜色中离开了王宫,去往下一个地方。

车行辚辚,风声萧萧。

少女们挨挨挤挤着,早就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