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淮,谢卿怀。可就算误了卿卿佳人,仍然被人家怀恋至今,念念不忘。”又有一人笑着补充。
她瞥他,已是浮想连连。
谢骛清对这些口下不留情的同僚们实在没办法,手搭上她的肩头:“送你回去?”
谢骛清拿了书桌上的信封,送她出门,将门虚掩上。
门外的兵们有不少曾是两年前就陪着他来过天津的,那晚租界外少将军为何二小姐甘愿摘枪、带伤入虎穴的事大家记忆犹新……大家并不知何未今天本要走,都默认隔壁是何二小姐。是以,大家见谢骛清走出来,都心照不宣地不吭声,目视两人。
“这两天和谈的人都在天津,”他站到她的房间门外,低声叮嘱她,“明日一早你就回去,北京更安全。”
她答应着,低声问:“你明日去哪里?”
“奉天,三日后回来,”他说,“月底到北京。”
那还好。她掩去要分开的失落,小声说:“我先让人去百花深处,把房子收拾收拾。快过年了,至少大门补个漆。”
“好。”
谢骛清把信封递给她,示意她回房再看。
何未回房拆了信封,里边是一个详细的采购清单。
她粗略算总价,便知是卖了那艘客轮的钱,全部用来购买军需品和药物了。这批军需品发放的级别一路追溯下去,从师一直标注到具体的班。
就像她等不及解释自己捐船的意图,他也在等着见面给自己一个答复。
谢骛清回房间,会议桌已被收拾干净。短暂的放松后,是彻夜的会议。
林骁知他方才没吃几口,必然饿着,很快端来一碗放了少许盐的清汤面。谢骛清用筷子搅着手工面,把阳台门打开半扇。
外头的天像夜里的海河,黑里透着青,月倒是亮。
隔天早上,何未五点便睡醒了,隔着阳台玻璃望隔壁一眼,还能见灯光。
那个时间,天上云雾稀薄,月照的天是青色的。让她想起在南洋进的一个四壁渗水的洞穴,油灯的光照到壁上,也是这种样子,渗着水的青。
想到谢骛清也曾在南洋住过,那段南洋读书的日子对她来说有了不同的感觉。
谢骛清已离开了饭店,留了一个年轻副官送她。
她临行前改了主意,难得见一次,还是想留在天津等他,至少在同城两人还能打电话。
他走后的前两日,何未请了何家在天津办事处的负责人过来,一起和账房先生核对年末账目,定下明年的运营细则。后两日,她留了电话号码给他的副官,到九叔家住去了。
天津因发展得早,有着北方最大的出海码头,还有不少租界和公使,汇聚了不少政要名流。在此地的有前清的王公侯爵,有等着入京的大军阀,还有失去势力被赶出来的军阀和要员。去年前清的帝后被赶出北京后,也搬到了天津。
除了二叔,家里只有七姑姑和九叔疼她。每年她只要有空,就会来天津探望九叔。
九叔分家后得了一个花园洋房,没多久就举家搬了过来。他自幼不能走路,双腿残疾,娶了一妻一妾,全是从烟花地赎身回来的。他平日虽不大出门,但因母亲是何家最有地位的一房,不少人要上赶着结交他,虽无硬拳头,却朋友多消息多。
“未未啊,你是不是有事想问?”九叔努努嘴,让她给自己点烟。
何未给他点上金花,笑着问:“你不是喜欢飞艇吗?”
九叔叹气:“你九婶婶不喜欢飞艇那个味道。”
她笑。
“问吧。”九叔挽起衬衫袖子。
“两边的和谈如何了?”她直接问。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九叔明知故问,“和谈不就是个幌子。”
“好奇。”她随便搪塞。
九叔笑道:“人家大军阀白花花的银子扔出去了,打了一场大胜仗之后要什么,当然要更高的回报。人家不傻,怎会把好处让给北上谈判的人?”
“我知道……”她苦笑,“我也不傻。”
谢骛清也不傻。他们都知道只有一线希望,还是来了。
“好吧,我给你讲讲,”九叔捻着一串佛珠子,慢慢地说,“北上的人怕要失望了。他们这次北上,提出一个重要主张就是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这一点引起各国强烈反对。他们到上海就被英法言论攻击了,一路上都不好过。”
何未紧张问:“军阀们如何说?”
“自然是安抚各国,保障各国在华的利益。”九叔冷笑。
何未心里难过:“我以为,至少在废除不平等条约上……大家该有一样的想法。”
九叔摇头:“想升官发财的和想救国救民的从骨子里就不同,不可能谈成的。他们这次北上要见两拨奉系的人,一个在天津,一个在北京。在天津这个已经给了他们下马威,见面时就晾他们在宅邸等了许久,北京的那个,早就明着暗着表示不想见他们了。”
她听得心疼。他好像每次北上都像展翅鹰被人折了羽翼,从无顺遂的时候。
婶婶们从估衣街回来,他们便不说了。
两个婶婶神秘兮兮地一边一个搂着她上楼。一个夸她眼光好,非要让她挑绸缎,一个让她给自己翻译外文的时装杂志。何未和这两个婶婶关系好,常拿来一些时装杂志给她们看,她们爱美,反而成了学英文的驱动力,为了读懂便请了个留洋回来的女孩子做家教,每周来,都照着时装杂志让人教。
大婶婶将下巴往她肩上搁:“其实你叔叔早知道你和谁好了,他就是不说。”小婶婶咬着核桃道:“他就是外出不方便,不然早过去瞧未来的侄女婿了。”
何未不做声,假装挑绸缎。
“你不做声的话,那就不告诉你谁来了。”大婶婶在她耳边低低地笑。
她一怔。
小婶婶喀吧一声咬碎了南方运过来的小核桃:“我们刚回来时,见洋房外停着几辆车,四周还全是穿军装的,以为是驻扎在天津的军队。管家还说车停了四小时了,多吓人啊,我就叫他们过去问是不是走错门了。”
大婶婶说:“谁知道人家可客气了,说没错的,就是在等何二小姐。”
谢骛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