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波青

裴度还想说些什么,见谢满衣已扶着木杖直起身子,几步便绕过案几,往屋外走去,便噤了声,跟在他后面。

正厅侧室,越青雨正坐于里面,听叶神枝说着外头病患的情况。

罢了,提及越青雨昨夜不知何时竟睡着一事,清衍道,“越娘子,你昨日想是累及了,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必是缺了觉,昨夜睡的可还好”

越青雨眸色一滞,问他,“地上”

她先时还以为是精神困乏,才致使她忘了何时回到屋中的。

她顿了顿,仅凭合璧是做不到的,“那是谁将我扶到床上的”

清衍唇角的弧度稍顿了一瞬,半晌,仿似不好意思,脸颊爬上绯色,低声道,“是我。”

“合璧姑娘力气不够,又不能教您睡在地上,我便将您抱回了房间。”

身后倏地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越青雨回头望去。

分明只是四五日未见,她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谢满衣依旧披着霜白狐裘,只眉眼间有些倦意,脸上神情愈发捉摸不透,隐约夹杂着冷冽的寒意。

想必,他这几日心力交瘁,没有好好休息。

她跟着众人起身,听他道,“都退下。”

越青雨没走,眼瞧他们离开,回头,青年正扶着她身边的椅子把手,倾身咳了几声。

越青雨稍显错愕,五指微蜷,似乎想拍拍青年瘦削的脊背,到底忍下,“你

这几日,还好吗”

他俯身,微微垂下目光,手指抵住她的颈后,眸中有几点浮光,语气微冷,“滟滟,被人点了穴位都不知道,怎么这么傻”

室内安静几瞬。

越青雨迟疑道,“什么穴位”

“方才那人是谁”他问。

“哪人”

谢满衣手指转而拨弄她的耳尖,“那个昨夜把你抱回去的人。”

她感觉有点痒,往后撤了一下,才道,“那人是神枝的师弟,清衍。”

他哦了声,又问,“你和他很熟”

青年乌黑如玉的眸深不见底,神色倦倦,眼底一片深重的乌青,说话时亦是极没有精神的。

瘴疫事发突然,于他而言正是内外交困,既要听命于朝廷,还要对得住百姓,况且他先时受的伤还未好全,堪堪撑着支摇病体,主持大局。

她眸色怔忪,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谢满衣手下用力捏了下她的耳尖,语气又冷下来,“怎么不说话”

越青雨敛了眉目,想起他方才的问,“不是很熟。”

她道,“见过几次,怎么了”

“不是很熟,那,”谢满衣淡淡一笑,神色仍然平静无波,“怎敢同他单独一室”

越青雨神色空茫,将他先前被人点了穴位的话联系起来,想了半晌,突然开口问谢满衣,“你是说,他点了我的穴位,我才会昏过去”

“这怎么可能”她隐隐感觉不适,有些犹豫的道,“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谢满衣不语,突然单手将她抱了起来,后者心绪起伏,下意识用手扶住青年颈子,语调拉高,“你作甚说过不经同意不能这样的”

青年缓慢地行至内室,将她放在了床榻上,倾身压过,头已然埋在女子头颈间,并不言语,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越青雨想将他推开,只推了两下,他便抬起头,静默良久,道,“太累了,滟滟方才只是将答应你的话忘了,非是刻意为之。”

“你别生气。”他轻声道。

青年手环着她的腰肢,头再度靠过去,敛着眼皮,声音几近于轻不可闻,“让我靠一会儿”

说罢,脸埋在女子泛着幽香的脖颈间,连气息都是极轻的,只睫羽颤动几下,叫越青雨敏感至极的颈侧泛出点点战栗,顺延而下,直直撞入胸口。

他这么可怜,就让他靠一会儿罢。

心底传出个声音来,分辨不清是不是她自己的。

“就一会儿。”她道,声音也轻。

越青雨眼神闪烁,身子都僵硬住了,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将思绪缠绕回名为波青的那味药上。

渐已入夜,光线幽微,又看不清东西了。

她阖上眼,手指蜷入掌中,渐渐的,想起一个人来。

是变相导致她如今处境的人

她的阿母,名为袁夙灯,夙即

早,灯即明。这名字有个极好的兆头,晨微霜时,光火辉辉。一如她整个人,虽生自雍州袁氏,承嫡长一脉,是家族里顶顶看重的女郎君。却因有自出生起便被定上继任家主之名、常居于天青山中、由名士授业、担家族之荣辱的长姐在前头顶着,袁夙灯得以安然自在,享遍门楣之福。

等等

天青山。

有什么自脑中剥离出来,凌乱的思绪终于得以汇成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