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午梦千山,窗阴一箭(四)……

各仙门长老们正襟危坐,云摇右手侧的那名白须长老则立刻起身赔罪“岂敢,我等岂敢云师叔误会了,我等只是觉着陈师弟年纪尚轻,不能代乾门决议,而您贵为仙域修者之首,立众仙盟这等大事,自然要得您首肯如此行事冒昧,许是叨扰了您,但绝无二心。”

“陈青木年纪再轻,也是我师兄钦定的乾门掌门。”云摇淡声提醒。

“明白,明白,”白须长老赔笑,“此事我们会与陈掌门议定。”

云摇垂下手,金铃晃荡“还有旁事吗”

“是,还有一件事须劳烦云师叔。”

“何事”

“”

对方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将目光一抬,落到了云摇身后侍立的少年身上。

云摇心里一动,她忽有种直觉,方才众仙盟那事不过是个引子,这一行人的真正目的,却是在接下来的这件事上。

思及此,云摇蹙眉“你不看我,看他作甚”

“敢问师叔,”白须长老缓直起腰,声量运气似乎也跟着拔起,“您身后这位少年,可是从魔域带回来的”

“”

话声一落,满堂长老目光皆落于慕寒渊一身。

而少年连停顿都不见,仍无声垂眸。

像未曾听到一般。

“魔域谁说的”云摇勾笑,靠进圈椅里。

“有人传讯,称师叔身旁这位乃是魔域一恶鬼所化,许是他迷惑了师叔心志,诓骗您将他带回了仙域”

白须老头义正词严“望云师叔念乾门先贤之名望,万不可留纵此子,及时将他遣回才是”

云摇定眸与这老头对望。

对方没了方才谄媚,一副不卑不亢、为仙域安危直言的模样,也沉目凝她。

堂中死寂,空气仿佛也稀薄得叫人窒息。

在这死寂中,云摇忽笑了,转目去看堂中其他人“诸位也都是这样听说的”

“是、是啊。”

“云师叔万万不可听妖魔所惑啊”

“事关仙域众仙门安危,不可轻忽。”

“望云师叔决议”

“”

“好啊,诸位都好灵通的消息,”云摇慢悠悠地扬了声,无形灵压顿时压得满堂寂静

“我才刚过两界山,入了遥城不到半日,你们便听说我沿途的事了那就怪了,我走之前被魔域两大主城的魔族追袭,所追之人,如今一个不剩尽数埋骨断天渊那你们是从哪得的消息”

云摇一拍桌首,骤然起身。

女子桃夭面上笑意不见,只剩霜怒“怎么,是断天渊下那些好心的魔族,纵然死得尸骨不存,化了鬼也要给你们仙门传讯”

“”

奈何剑暴怒而起。

登时堂中众人只觉身如陷数九寒冬,霜雪刮骨。

最前的白须长老更是首当其冲,脸色煞白,调运灵力这才堪堪抵御住。

片刻前豪言壮语的气度不存分毫,他脸上立刻捧回了顺服惶恐的神色“云师叔息怒这事只是,是几位仙门弟子潜入魔域历练,剑讯传回所得”

“是啊,云师叔息怒”

“我等仙门中人,怎会与魔域宵小有私下通联呢云师叔误会了”

眼前这一群人的惺惺作态,只让云摇觉着生厌。

她缓了情绪,坐回圈椅中“如此,你们之中根本无人亲眼见过,怎知他是什么人”

白须长老再不敢端样,小心作揖“师叔的意思是”

“他名慕寒渊,是我早年在仙域游历时收的徒弟,今年年满十六,这才带回宗门内教导。他将来便与乾门掌门陈青木以师兄弟相称,即我乾门二代弟子。与在座各位长老,至少也是同辈。”

云摇敷衍地勾了下唇角,目光一扫,将这些人的神色变幻收入眼底。

然后她又慢悠悠补充了句

“哦,忘了说,往后无论多少年,他慕寒渊既是我开山弟子,亦是关门弟子。我云摇一生,只收这一个徒弟。”

“”

满堂皆惊。

白须长老笑容也僵滞在脸上。

云摇心情愉悦地看众人吃瘪,也并未察觉,身后少年猝然抬眸,看向她背影的眼神复杂难抵。

她屈指,随手一叩桌上的奈何剑,冷眸扫过众人“我倒要看看,谁敢给我的独苗徒弟泼上这一盆恶鬼所化的脏水”

“”

乾门二代弟子。

乾门掌门师兄弟。

云摇门下唯一传人。

这三条随便拿出哪条,放在今时的仙域,也是叫众仙门不敢得罪的。

尤其最后一条,如今仙域谁不知云摇昔日出关下山,剑挑众仙门,一人一剑硬生生打出来的仙域第一人的名号

她的开山弟子又是关门弟子,他们在座加起来,也不够给慕寒渊抹上一点污痕的。

“是,是我们唐突

了,这位慕寒渊师弟,还请见谅”

白须长老带头,给慕寒渊行了歉礼。

众人借机发难不成,反而被抓了错处与软脚,碰得一鼻子灰,很快便灰溜溜地告歉离开了。

云摇靠坐圈椅中,一个个摆手目送,笑吟吟的,一副好脾气模样,没了半点方才的霜寒神色。

直到最后一位。

白须长老的身影眼看就要跨出中堂,忽听得身后一声“等等。”

他身影一僵,表情骤变,一瞬几乎要纵剑逃生。

但还是在默念过“她不会知道”后,老者慢慢按捺下来,捧着笑转身。

老头一个长揖,都快到地上了,云摇正对也看不到他神情。

“不知云师叔还有何吩咐”

云摇把玩着金铃手串上缀着的龟甲,像是随口问的“方才忘了,你说你是哪个宗门的来着”

“”

老者心底长吁了口气,起身,笑眯眯道“晚辈碧霄,浮玉宫,太上长老。”

“”

云摇眼底亮色兀现。

只须臾,又按捺下去,她拂了拂手“记得了,走吧。”

“是。晚辈告辞。”

“”

白须老头身影在堂外淡去。

云摇松了手串龟甲,慢慢吞吞靠回圈椅里,她轻狭着眸,虚望着对方离开的地方。

三百年后,取代了乾门坐镇仙域第一仙门的浮玉宫,三百年前也是对乾门发难的领头人。

这是,巧合么。

“有意思。”

云摇垂眸而笑。

身后,少年奉上盏茶,温声问“师尊是说他吗。”

“是,也不止,他们都挺有意思的,”云摇很自然就接了茶盏,“你以后要记住了,就刚刚那个老头,防着他点,不是什么好东西。”

慕寒渊默然片刻后,颔首“是。”

云摇抻了个懒腰“我已经传讯给门内,叫他们遣仙舟来接。等他们到了再带你回山,我就先回房休息了。哎,坐得腰酸,这一路上就没停下打打杀杀的,我奈何剑都快摸出茧子了”

身后少年垂眸玉立,朝着嘀嘀咕咕走出去的女子,慕寒渊无声行礼。

等云摇离开后,他才起身,理去衣袍褶皱。

方才少年人身上雅润端方的气度一扫而尽,随他拔身时,浩然无折的威仪已从他眉眼薄痕间一丝丝迤下。那是做惯了上位者的孤桀俯睥,一眼便曝露无遗。

指节轻抚间,少年慕寒渊深眸如渊,若有所思“当年未察,这只蝼蚁身上,为什么会有魔域修者的气息”

归山后的日子,称得上光阴如箭。

云摇前有旧伤在身,后有要命的邪焰封印在眉心,整日不是冥想调息便是打坐行气。除了几次偷溜下峰,确定慕寒渊在门内的境况外,她几乎没与慕寒渊照面。

倒是陈青木入峰拜会了几次。

云摇有些怵他。

准确说,是怵现在这个陈青木。

她敢说,就算把三百年后那个陈青木拎到这儿来,他自己也不敢认这个刚接任掌门,言语行事又凶悍又铿锵的青年,会是后来那个总是觍着脸朝她笑得很没掌门风范的糟老头。

果然俗话不假,岁月当真是把杀猪刀啊。

也不知道孩子是经历什么了

“陈青木求见小师叔”

山峰内一声断喝,云摇险些让他吓得行岔了气。

她没好气地抹了把脸“说了不见。”

“师叔这件事您必须知道”

云摇“”

是天塌了还是她的独苗徒弟被人逮走了都不是的话她一个积伤未愈、眉心内还扛着全乾元界最大的“雷”的无辜小仙,有什么是必须知道的

尽管有些莫名暴躁地不满,但云摇还是看在这是五师兄仅存的徒弟的份上,压下了火气。

“好。那你就站在外面传音吧。”

说完,云摇重新运气。

门外寂然半晌。

在云摇一边行气一边疑心这掌门师侄是不是被她气跑了的时候,忽听得耳边一句压得极低、沉郁哑然至极的话声

“师叔,我师父是被人害死的。”

“”

云摇心尖一颤。

她深吸气,极力缓了声笑“知道啊,所以我不是提着剑,去白虎城屠了那恶首一众,替他报仇了吗青木,往者已矣,你还是”

“可害死他的主谋、就在仙门之中”

“”

洞府外,陈青木面色铁寒地等着,洞府内却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