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番外:温煦钧、温煦泽

他看着那些水果糖,像是被洗了脑“这又

是干什么的”

温絮白怔了怔,笑影停在温润的黑眼睛里。

“过去那几年,你趁我不懂事,拐着我打游戏、看漫画,怂恿我跑出去玩。”

他盯着那些水果糖“这又是干什么的,你往里面放了药”

温絮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温絮白只是思索了一会儿,就慢慢垂下视线,收回那些水果糖。

在这个动作里,原本就因为生病很苍白的人,变得更不见血色、几乎成了透明的。

“没有放药。”温絮白很认真、很一板一眼地答,“是很普通的水果糖。”

温絮白剥开一颗糖,放进自己嘴里,那是颗橘子味的糖。

窗外在下雪,温絮白侧过头,看了一会儿飘落的雪花。

看着那个和记忆里已经分明不同、单薄清瘦得几乎要消失的背影,他被没来由的心虚侵蚀,停下无意义的质问。

他逃出那间病房,没有回头他知道二哥也没回头。

他逃到楼下,向上看的时候,二哥还是很安静地靠在窗边,看天上落下来的雪。

温絮白没有低头看,但即使不用低头,大概也猜得到医院楼下停着温家的车。

温絮白不坐它,这是“温家子弟”才有资格坐的车。

老管家已经被辞退了,现在负责教导他们的,是温经义的贴身秘书。

“做得很好。”那个贴身秘书说,“你问清想要的答案了吗”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知道答案。

他知道答案,二哥会随身带水果糖,只是因为他喜欢吃。

但这点微弱的良知,被疯狂增长的、亟待被肯定自身能力的欲望压下。

他看不起过去那个没出息的自己,急着“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迫不及待和过去的自己割席。

“问清了,没意思。”他盯着这辆车,“我现在能算是个温家人了吗”

对方很满意,朝他伸手“当然。”

他被允许坐进车里,是很豪华、很阔气的车,他忍不住又回头,去看那扇窗子。

二哥不在那了。

一个星期后,温絮白的病情稍微稳定,就离开了医院,也离开了温家。

温絮白收好自己的东西,并没和任何人告别。

“大哥。”温煦泽艰难扯了下嘴角,他低声说,“我是前几年知道错的。”

这么说也不尽然准确,不如改成“前几年放弃自欺欺人”。

因为实在欺不下去了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疯狂地想见二哥、想把二哥接来瑞士。

二哥不是喜欢爬山吗他现在可是在最适合爬山的国家。

小时候不懂事,他干过些不是人的事、说过些不是人的话,二哥肯定到现在还生他的气。

那就先把人弄来再说。

然后大不了再软磨硬泡,程门立雪、负

荆请罪。

想通了这件事,温煦泽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温煦泽半年前买到那些装备和金牌,为了找这些东西,却找了整整三年,砸进去了一大笔备用资金。

他不敢空着手回去,怕二哥根本不想见他。

温煦泽绞尽脑汁想了好些天,终于提出了个

完全自然、完全露不出端倪的,合理到像是个最普通的商业合作的提案。

他藏在幕后,等二哥被引来再现身,这样行不行

二哥要是还生气,他就跪下认错。

每天都去认错道歉,这样坚持一两年、三四年,坚持个十年是不是能让二哥心软

哪怕只是心软一小点,愿意看他一眼、跟他说几句话,这样就行了。

就行了,他不求更多,他知道他干过多混蛋的事。

“我混蛋。”温煦泽哑声说,我不是东西,我就该在那个攀岩点摔死heihei”

他又去扯手上的绷带,温煦钧死死将他按住,厉声呵斥“你是不是疯了”

“我现在没疯,大哥。”

温煦泽的脸色惨白,盯着他,声音沙哑“我过去疯了。”

“我知道,他在裴家,过得不好。”

温煦泽几乎是艰难地、逐字逐句地把这句话吐出来,像是剖出最深处的那块早污糟透了的骨头。

一个最卑劣、最贪婪自私、最见不得光的龌龊想法。

温煦泽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想,可能”

可能、万一,他等二哥最难熬的时候,把这个提案递过去

是不是最有希望成功

是不是,再稍微拖一拖

温煦钧的脸色这些语无伦次里变得铁青。

他知道温煦泽的意思。

温煦泽是想,拖到温絮白不得不求助、不得不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再去做这件事。

这种想法的初衷来自于畏惧,来自于很清楚自己过去做的事不会被原谅。所以不得不使尽心思、用上所有知道的手段。

不论手段是不是卑劣,是不是从开始这么做的一刻,就已经彻底再不容饶恕

“我,我是,这么想的。”温煦泽结结巴巴地说,他的手臂绷得太用力,伤口全裂开,血又渗透绷带洇出来,“我犯了大错,我没救二哥。”

温煦钧一言不发地起身,去拿新的药和绷带。

可他还没等转身,就被温煦泽拖住。

那些血洇透了绷带,变得越来越多,沿着温煦泽的手淌下来,流到他的手上。

“大哥,你在瑞士,不走。”温煦泽无助地盯着他,“也是因为,因为这个,对吧”

大哥比他聪明,能夺下温家,是不是能想出办法

是不是能告诉他事情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办法

他要怎么赎罪

温煦钧的瞳孔几

乎在这句话里悸栗,他重重甩开那只手,用力擦手上的血。

他几乎是神经质地不停擦拭,可那些血怎么都擦不干净。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温煦钧匪夷所思地盯着他,“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温煦泽被他吓得激灵了下,向墙角蜷缩。

现在的温煦钧和温经义很像,温煦泽小时候,就是这么险些被温经义打死的。

现在没有二哥来拉他了。

“你不是,为了这个。”温煦泽艰难地、音量极微地问,“才提前动手的吗”

任何人都知道,温煦钧夺下温家的时机,根本就不合适。

太仓促、太欠考虑也太不合理了。

明明再熬上几年,老东西身体不行,也就自然会退位,把温家交给温煦钧。

温煦钧是温家培养的继承人,铁板钉钉,没有任何人威胁他。

非要父子相残,把温经义逼进精神病院,让温家损失惨重到一度跌落出世家,股价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稳图什么

图什么呢

别人不知道答案,但远在瑞士的温煦泽不用问就知道。

这是他这个傲慢的、永远要保证一切都尽在掌控的、永远不会低头的兄长,在向二哥证明这件事。

“温家已经易主。”

温家已经不是温经义的温家了。

温经义做的一切决定,都可以推翻。

包括驱逐温絮白。

温絮白比温煦钧小了五岁。

温煦钧没有照顾过这个弟弟,一直都是温絮白照顾他三岁的温絮白,就已经学会偷偷溜进训诫室,给大哥上药了。

还在上幼儿园的温絮白,捡到大哥的生日纸条,帮忙藏起来,没让温经义看到。

这让温煦钧躲过第二次皮开肉绽,温絮白去他的房间送药,还请老管家帮忙,熬了补身体的汤。

温絮白把这些东西摇摇晃晃端去,很认真地对大哥承诺,自己会实现大哥的生日愿望。

一定有一天,他会拆了那个训诫室。

温煦钧背上全是伤,从沙发上勉强抬头,看了这个路还走不稳的弟弟一眼,就又伏回去

“这关你什么事”温煦钧低声说,“你不必管。”

他很疲倦,不想哄孩子,只想休息。

然后三岁的温絮白就捧住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又抬起手臂。

他小小的弟弟,抬高手臂,打着圈摸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地轻轻拍。

连他们过世的母亲也没做过这种事。

母亲和父亲是商业联姻,各自过各自的日子、打拼各自的事业,对他们兄弟几个的关注并不比对公司股价多。

他们的母亲在前几个月过世,温絮白带着黑纱,茫然站在陵前。一位来吊唁的女性宾客心疼他,把他拉倒角落,揉一揉脑袋、抱着哄了一会儿。

三岁的温絮白就学会了,踮起脚趴在沙发扶手上,很努力地哄哥哥。

温煦钧把他推开,曲起手臂,把脸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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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是这种脾气”温煦钧的声音困在手臂里,“我不想要你这种弟弟。”

温家为什么会出一个这样的孩子

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要怎么对待这种不是一个世界的、多半是投胎投错了的弟弟

温絮白不因为这话生气,盘腿坐在沙发边,自己摆弄那些药棉纱布。

三岁的温絮白牢牢记住医生的嘱咐,每过五个小时就给温煦钧的伤换药,隔一阵就揭开纱布,给伤口通一点风。

被温经义惩戒、不准家庭医生来处置的那些深夜,每一次都是这样。

有时温煦钧吃了止痛药,昏沉睡去一觉醒来,还能看见温絮白。

温絮白就坐在离沙发不远的地毯上。

很小的一个小孩子,借着一盏很小的灯看书,不打扰他,但也不离他太远。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温煦钧都控制不住地想让这个弟弟走远。

走得越远越好、看不见才好,不要总是在他面前晃,提醒他世上还有这种人。

还有一个和他们完全不一样、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就像是一群人,本来就生活在冰天雪地的极夜,每天照常生活、照常做事,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某天在他们之中,忽然有人带了一盏灯。

即使是一盏其实很温暖、很柔和的灯,在他们的眼里,也只会既灼烫又刺眼。

有人想把灯丢远,有人想把灯砸碎。

温煦钧在这些人中算是前者,他没想对温絮白怎么样,只不过是想让这个弟弟离远些,不要碍眼而已。

温絮白实现了他这个愿望。

温絮白还实现了他的另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