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鹤归华表(三)

姜眠就站在门侧,一面留意里面的动静,一面心绪杂乱胡乱想着什么,宴云笺走路根本没有声音,突然开门,她小小地呆了一下。

那双清亮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宴云笺看着,不知怎么就笑了“阿眠,你站的这么直溜,比旁边的柱子还像木头。”

自从他渐渐在家里熟悉了,说话有时就带着无妨大雅的顽劣,要真有心,姜眠从来也说不过他。

可是现在听见他眉眼微弯逗她,她竟心里一酸,有些想哭。

“哎,阿眠,”他像是看出她不禁逗,“我嘴坏,不带当真的。”

有些事情可以不当真,有些事情,是过不去的。姜眠心里那么多话,到嘴边只剩一句“阿笺哥哥,我能帮你分担些什么”

她自己知道能做的,是把某些话咽下去,然后呢还能做什么

宴云笺打量她,有点无奈“外面这样冷,你怎么穿这么单薄以后让我省点心,自己知道多穿点。”

“还有呢”

他笑“你能做到这个,可是帮我大忙了。”

刚才她一个人望着残月想的话,似乎又隐隐浮现在心头了。

笺哥哥怎么会这样命苦,还这么温柔呢

那些话,那些事,她听着都觉心凉透骨,更莫说他听在耳中该

是怎样的翻天覆地。

而他站在这里,看见她,还是细致地呵护她。

说什么安慰之语都是苍白的,站在千年之后回望,也并不能说出任何掷地有声宽慰言语。

姜眠往前走近,离宴云笺不过寸余,牵起他的手。他手指冰凉,隐有刺骨之意,根本不像人的温度。

脑海中顾不上男女大防,姜眠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为什么这么做,两只手将他的手掌包住,来回地搓。

搓热了一只,又换另一只。

宴云笺动了动唇,姜眠低着头看不见,在他出声之前先低声道“阿笺哥哥,我们进去吧。”

宴云笺静静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好。”

姜重山负手站在厅内,看他们两人并肩走进来,“阿眠,方才屋里谈的事情你都听完整了”

姜眠点头“听完整了。”

“好,此事紧要,阿眠,你莫再对旁人提起,便是你母亲与大哥,也不知道为好。”

这话就算爹爹不说,她也明白“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姜重山点点头,看一眼宴云笺。

其实他并未想到此事究竟当如何。心中更清楚这并不是他能左右的,即便他是阿笺的义父,阿笺对他爱重尊敬。

这个孩子,也许可以为他放弃生命,但绝不会为他放弃信仰。

想通这一点,他对宴云笺没有任何可以交代的话,只能看他的意思。

姜重山问“阿笺,你可要想一想”

宴云笺点头“要想一想。”

其实又有什么可想的呢,想要想一想,静一静的人,分明是他自己。阿笺的信仰与方向,一向都很明确。

隔了一天,姜重山再把宴云笺叫到自己面前。

“阿笺,其实我知道,你早就有打算。你只是给我些时间罢了。”

宴云笺微笑“义父,这个事,乍听很大,但其实您想透了,这也不过是我一个人的事。您不止是我一个人的父亲。”

他把话说的太透,太体贴,连他想说的那一份一并说了。

姜重山沉默很久“你这是要和我划清界限”

“某些事情上吧。”

“如果我想管呢。”

“义父。”宴云笺道,“您不要管。”

“不是为你,只是为了”为了什么一份正义吗二十岁的姜重山也许真的会冲上去,因为他看不惯,他嫉恶如仇,最重要的是,他家族凋零,一人命抵全家命。

而现在,有好几条命,个个重抵他一条。

姜重山重新又说“如果,我想让这界限,划得更明确些呢。”

宴云笺低声道“以后有需要的话,会的。”

“难怪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实话。”姜重山叹了一句。

大概,原本在他眼中,他们二人的父子之情也许很短暂。

姜重山好久都没说话。他们这样并坐议事已成习惯,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寸尺之余竟让人觉得这般远。

“你决定了,不会改了”他说,“如果你想回头,我现在就可以把甄如是杀了。从此那些事情,都跟你没关系了。”

姜重山说“东南的事一了,我们去艳阳州,过几年,给你和阿眠办成亲礼。”

风过静雅,鬓边碎发起了又落。

宴云笺有一瞬间的恍惚。

就像是站在电闪雷鸣大地上,狂风大作,猩红的血流淌成河,刀光剑影,漫天厮杀。回过头去,山清水秀,日光和暖。

没有人拦着他,他向往哪个方向走,都可以。

片刻,宴云笺轻道“义父,我并非为我一人而活。”

有这一句就够了。

姜重山点头“好,我明白,不会再问了。但是阿笺”

他在对方澄净坚韧的目光里,将话说完“之前说的考虑将阿眠嫁给你的话,不作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