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蝗神

猫猫默不作声的盯着他。以圣上识人的功力,当然能轻易看出林貌真正的心思。但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当林貌说出“不是没有办法”时,神态竟相当之笃定从容,并无忧虑。

难道此人还真有办法

猫猫百思不解,忍不住舔了舔胡须。

无论成算如何,陛下还是一丝不苟的兑现了承诺。返回家中后他立刻进窝睡觉,调转回大唐寻求治蝗的秘术。而林貌斟酌再二,打通了李哲的电话,拜托他一起联系研究生时的师姐,刘丽刘博士。

这位刘博士是农学界的翘楚,年纪轻轻就发过顶刊捞到教职的牛皮角色,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实权人物。要不是大学时与林貌很有交情,恐怕预约都得拖到半个月后。

不过刘博士也很讲义气,收到师弟邀请后立刻答允,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与两人聚餐。林貌恪尽地主之宜,选的是五行河打捞上的顶尖鲜鱼清蒸炖汤,而刘博士也绝对识货,一下筷子立刻知道菜不一般。

她扒了扒鱼刺,眉毛挑了起来

“居然是这么好的野生鱼说吧,你们两个想要干些啥只要不是讨我种的实验花生下酒,其他都好说。”

林貌知道刘博士的脾气,再兜圈子也没意思,于是径直开口

“师姐,您那位大导师还好么”

刘博士能声名鹊起,一飞冲天,固然是自身天赋绝佳,也未尝没有师门的助力她导师的导师,某位已经隐退的老祖宗,堪称是本领域的泰山北斗、无双国士,仅仅姓名事迹便能在教科书中占上半页纸的究极巨佬。而马博士平生最得意的成就,还不是什么顶刊教职,而是作为导师关门小弟子,居然有幸得到过祖师爷的青眼赏识那才是光辉无比,将来能写进自传中细细品味的大事。

显然,作为大导师最赏识的弟子,怎么能不时刻牢记师祖的近况刘博士立即点头

“老人家的身体当然康健,你想问什么”

林貌左右望一望,眼见李哲还在埋头苦吃,于是小心挪动凳子,悄悄在刘博士耳边说了自己的来意。刘博士仔细听完,却不觉皱眉

“这倒是小事。只是,贸然拿这种小事打搅老人家”

“虽然小事,但也只有师姐能办好嘛”林貌立即央求“再说了,这不也是师姐举手之劳只要师姐给老爷子汇报的时候提上一嘴,那还不是办得妥妥当当”

这马屁拍的确实到位,想想往日帮忙的情分,又看看一锅鲜美的顶尖河鱼,不开口答应似乎便实在说不过去了再说了,老爷子退休后精力旺盛,隔二差五还能给邻居

小孩补补生物,

这点小事那又算什么

刘博士沉思片刻,

仗义答允

“也行,我尽快办好。”

陛下此次大唐之行,是理所当然的毫无收获,不但宫中供养的法师对蝗虫束手无策,就连政事堂的相公们都是一脸尴尬,讷讷无言喔对了,一向在朝中任劳任怨担当大任的房玄龄还不知怎么的告病不出

,口口声声中的梦魇,也不知真假

这样一无所获的结果,当然令猫猫陛下颜面无光。他回魂后低声告知林貌,尾巴都不自觉夹了起来。

但身为风暴的中心,林貌却似乎并不在乎。他只是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不时摸出手机检查快递。

到当天早上十点,特快专递终于准时摁响门铃,林貌草草签收,撕开包装后扫了一眼,立刻就大笑出声,喜不自胜。

“成了”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惊得刚刚返魂的猫猫陛下喵嗷一声,险些从沙发垫上翻倒在地,眼中更是大大懵逼。

“大功告成了”林貌朝空气挥拳,语气亢奋“奶奶的,今天教你尝试尝试新玩法”

猫猫手忙脚乱抓紧沙发,茫然抬头望着林貌以它几日的见解来看,这个所谓的“现代”世界,固然在技术与制度的建设上精巧绝伦,但在神秘学领域却堪称无知,各种法术更是一窍不通;这样的世界,又怎么抵御蝗神呢

但林貌不打算解释了,他简单收拾好包裹,直接摸出了手机

“距离上次见大圣已经二十五二十六个小时,想来蝗神也发育得差不多了,必须干它”林貌斩钉截铁“不过,陛下可以先在家里呆着,我大概两二个小时就能回来”

狸花猫跳上了桌子,仰头看他。

废话,收拾蝗神的现代手段,谁不想看

林貌与陛下彼此对视五秒钟,只能妥协

“好吧,就是料理蝗虫时可能灰尘会非常大,需要佩戴口罩,陛下可以忍受吗”

他从背包中掏了一掏,摸出了一个酷似脸基尼,还自带伊丽莎白圈的猫用口罩。

猫猫看了一眼这稀奇古怪的面罩,虽然胡须猛烈抖动,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可以。

上午十一点,装备齐全的林貌背着背包再次穿越两界。刚刚跨越大门,他与猫猫便不觉连连眨眼,乃至伸手遮挡原本正午时分阳光朗照,而今竟然是黑压压昏沉一片,不见天日。而漫天聚集如乌云尘雾的,竟然全是半掌来长、浑身灰褐的蝗虫

不过区区一日的功夫,这些虫子竟然扩充了千万倍有余

林貌仰头观望这遮天蔽日不计其数的蝗虫风暴,嗡嗡拍翅声震耳欲聋。即使他早有心理准备,脸上也不由微微变色想象中的数千万蝗潮与现实中的数千万蝗潮根本是两回事,更不用说这些蝗虫不偏不倚,居然刚好堵在了他穿越的门口。

而今空间这样逼仄,恐怕连手段都不好施展。

但没有功夫再犹豫了。漫天遍地的蝗虫显然已经发现了目标,

6,

反手伸进背包。但还没等掏出宝贝,林貌便觉眼前忽的一晃,景色骤变。乌云灰尘刹那间消失无踪,又是晴朗的天空。

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居然还敢往蝗虫堆里闯你小子胆子好大”

林貌又惊又喜“大圣”

他赶紧转过身去,一眼看到的果然是苍翠巍峨的五行山。而大圣面无表情,从石堆里探出一只猴头来。

显然,在危急窘迫之时,又是猴哥仗义出手,用神行法术将他们移了过来。

不过,神行法术也只能暂时躲避而已。站在山上远远眺望,仍然能看到天边乌云翻滚,正在迅速扩散迁移,浪潮一样朝五行山涌来。

孙大圣眯着眼眺望乌云,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倒是咱老孙低估这蝗神了。就这声势来看,恐怕法力实在不弱。”他低声道“能如臂使指的驾驭这么多蝗虫,少说也得一两千年的道行。如此邪魔,恐怕还真得昴日鸡亲自出手,才能降服。只是一张符咒的话“

神明的分灵法力尚不如本体千分之一。即使林貌真求来了昴日星官的庇护,也决计应付不了这个阵仗了。

“咱可以替你挡一挡。”他下定了决心“不要再拖延了,往北方走北方有九天荡魔祖师镇守,等闲妖魔不敢擅入。你们到华山躲一躲,可保无恙”

这句话已经是声色俱厉,近乎催促。但林貌好像没有听懂,依然在埋头翻找背包。他终于扯开了精心包裹的棉纸,从信封中小心翼翼抽出了一张白纸。

他丢开背包,手持一张二指宽的纸条,迎着猎猎的狂风叉腿站立,仰头直视前方或许是法术加持,那黑沉沉的蝗虫狂潮奔涌的速度快得出奇,片刻间已经逼近山脚,隐约能看到烟雾一样翻飞的虫群。

“那么。”林貌喃喃道“试一把吧”

他屈指一弹,点燃了纸条。

火焰燃烧之后,笼罩在白纸上的幻术立刻化解,还原为齐天大圣交托的那张请神符咒。火焰灼灼中淡黄的符纸焦黑扭曲,烟雾袅袅,却并无其他的异样这表示符咒依然是一张空壳,并没有任何神灵为它倾注法力,燃烧它便等于燃烧一张草纸。

怎么会是这样

大圣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还未等他喝问出声,林貌已经将符咒高高举起,让烟雾随风扩散。此时蝗虫大军已经扑到了山脚,正接连涌向下方旺盛的草木,要在逞凶前饱餐一顿补充

体力。但似乎是被林貌鲁莽的举止激怒了,这数百万乌云一样的蝗虫下落到一半,竟悍然折返向上,朝火光猛扑而来。

不不是折返向上大圣双目一眯,火眼金睛明辨秋毫,立刻察觉到了蝗群中最为细微的变故这些黄褐色的虫子的确是在拍打翅膀扭动身体,但它们如此竭尽全力,却并非是狂怒着要扑上山吞噬叛逆,而更像是在奋力挣扎,试图

摆脱什么无形的束缚;只不过耗尽体力,依旧杯水车薪而已

仅仅片刻的功夫,原本如山如海的蝗虫乌云就彻底变形了。一条蜿蜒粗壮的黑蛇从云中拉扯而出,盘旋着朝林貌降落,铺天盖日气势汹汹,尖锐的暴烈鸣叫震耳欲聋,刺激得猫猫烦躁不安,忍不住甩头。

蝗虫当然是不会鸣叫的。这是数百万蝗虫高速振动翅膀,在拼力扭动时所激发的声响这种挣扎会剧烈消耗体力,短时间内就能让蝗虫的器官彻底崩溃;但聚集起来的飞蝗却依旧在狂暴的挣动,不像是在暴怒中预备攻击,而更像是在惊恐的逃离什么。

林貌仰头望天,神色微微有了变动。他举起黄纸对准蝗群,轻喝出声

“敕”

这是调动符咒中神灵法力的口诀。但他的符纸中分明没有寄托任何神明的灵性,就算念动口诀,又能调动何处的神力呢

神色凝重的大圣忽然打了一个哆嗦。他什么也没有感应到,但又分明有什么已经发生了团聚着的黑蛇发出了最后一声尖利的鸣叫,而后身形炸开,顷刻间化为乌有。

不错,并非燃烧,并非摧毁,甚至不是形神俱灭后的黑烟,而是彻彻底底的湮灭,完全的虚无,毫无疑义的清零,一切神通法力,尽皆归入寂灭。

这样干脆利落的灭杀,意味着绝对的克制、完全的碾压,甚至没有敌手挣扎反击的余地这些蝗虫都是蝗神千年法力所化,而符咒消灭它辛苦繁育的子嗣,轻松得甚至都不必打一个响指。

但这是人力不,神力可以做到的吗即使昴日星官下凡、昆仑凤凰降世,也绝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举重若轻

孙悟空震惊之至,大声发问

“这是什么”

山顶猎猎风响,吹得林貌衣衫乱舞。他叉腿站立,仰望上空,终于抖一抖符咒,露出了朱砂勾勒的符脚。

此处紧接符胆之后,原本是神灵画敕签押,同意借出法力的凭证;但现在符脚处空空如也,并无天神冗长的尊号,而是一手龙飞凤舞的签名

这就是最终也是最强的杀手锏,自马教授亲笔签名中借到的一点灵性,终于幻化为了无可匹敌的力量。

林貌咧开嘴来哈哈大笑,顾不得风沙扑脸,对着蝗虫竖起了中指

“农科院,治蝗所,老登”

农科院,治蝗所

昔日水旱频仍,天灾不定,正是以马教授为首的第一届农科院治蝗所奔赴南北,呕心沥血凡十余年,终于确定了蝗虫生长繁殖乃至泛滥成灾的规律,一举荡平蝗潮,再无灾患。

数千载史不绝书的酷烈蝗灾,至此绝迹;数千载对蝗虫所有的恐惧、神化、崇拜,自此湮灭无余。

什么叫克星这他娘的才叫克星什么叫天敌,这他娘的才叫天敌

与这样的丰功伟绩相比,与如此绝对的胜利相比,所谓昴日星官的那点神力,简直卑微得可怜可笑,不值一提如

果鸡鸭禽鸟啄食蝗虫,

都能叫“血脉压制”、“想生相克”,

那马教授奔波四处亲身指导着扫灭了数十次蝗灾几近千亿只蝗虫,又该叫什么

活爹亲爷爷蝗神十八代的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