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此刻击鞠场内的气氛陷入了焦灼。
今日场上击鞠赛尤为激烈,国子学和太学的队伍各得十六分。
此时距离击鞠赛结束还有半炷香的功夫, 这样你追我赶,势均力敌的比赛实在是叫人的心都揪紧了。
现如今场上大半的儿郎都聚在中场,他们一只手御马,一只手则挥舞着马杆,全神贯注的拼抢着马球。
“嗖”
马球被高高的抛起,众人的视线也跟着马球整齐的抬起。
就连高居上首的庆元帝都忍不住身子微微前倾,紧紧的盯着场上。
马球急速的飞驰, 眼看就要越过半场,突然, 一骑红衫的少年出现在了下坠的地方, 挥杆拦停了马球。
“哗”
整个击鞠场内响起了巨大的喧嚣声, 无数人或是激动的尖叫, 或是捶胸顿足的可惜。
银鞍照白马, 飒沓如流星, 那个像风一样的少年一骑绝尘,将所有人都甩了身后。
他转过头看了看时间,随后勒停马, 猛然挥杆抽射
随着他挥杆的动作, 全场寂静了一瞬, 甚至看台中有不少人都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这一幕
“铛”
锣声响了,进球有效。
随后便是鼓声, 时间到了。
巨大的尖叫和欢呼声响彻云霄。
场中,夺得胜利的红衫少年也意气风发的高高举起手,他笑的灿烂,享受着这场胜利。
看台上的所有人也不吝力气, 将所有的欢声和赞美之声都送给了他。
甚至还有不少面色绯红,激动的眼眶泛晶的贵女将绣帕,香囊和鲜果掷向场中。
看台上的庆元帝也看向场上正在闪躲鲜果的赵永曜。
他眼里含笑,嘴上却道,“这孩子,胜不妄喜,败不惶妥,瞧瞧这不过是赢了一场击鞠赛而已,就这般得意洋洋。”
倒是赵永靖脸上带着笑意,“这场比赛实在焦灼,六弟打的精彩。”
庆元帝忍不住笑着点点头,“哈哈哈,是,确实精彩。”
说着庆元帝盯着赵永曜,忽的摇摇头,笑道,“对了,咱们回去的时候先不提这场比赛,也不要提这小子获胜的事。”
闻言一旁的赵永靖和高公公笑着心领神会的应诺。
今日的击鞠赛太学已落后一分惜败国子学。
场中,国子学内不少人骑着马在场中撒欢似的庆贺,还兴奋的做出各种惊险刺激的动作,引来看台上的阵阵欢呼。
而作为败方,太学的学子不免或是遗憾或是羡慕的看着欢呼庆祝的得胜者,还有不少人已默默地往场外去。
周义裕气喘吁吁的抹着额上的汗,骑着马慢慢到了宋素英身边。
他怏怏不乐看着不远处,国子学的人簇拥着最后进球的六皇子高声欢呼的场景,酸唧唧的道,“哼,若不是六殿下,凭他们这帮人也想赢过我们”
说完,他还不忘安慰宋素英,“远沛,你今日马球打的实在出彩,想必这次端午击鞠赛上必定有你一席之地,你不必气馁,下次赢过他们。”
可这番话说完,却没能得回应。
周义裕的眼神从六皇子身上移开,转头看向了宋素英,却见他一直看向高台上,目光不停地来回找着什么。
周义裕了然,他摇头笑笑,正要说什么,却看见跑过来的陈玉盈。
他拍了拍宋素英,“诺,这不是来了,四妹妹定是跟着妹妹一起来的。”
越靠近,陈玉盈的脚步就渐渐放慢了,到近前的时候,她先看向了周义裕,“表哥。”
“表妹。”
周义裕笑着点点头,随后他看着陈玉盈,真心实意的称赞道,“表妹今日这身衣裳真是好看,漂亮英气。”
“谢谢表哥。”
陈玉盈嘴上向周义裕道谢,但眼神却顾不上周义裕,只看着宋素英。
见状周义裕眨眨眼,向陈玉盈问道,“表妹,我今日打的好不好”
陈玉盈看着宋素英,看见他被汗沾湿的前襟,她垂下眼,脸色泛红的点点头,“好。”
周义裕像是来了兴致,只见他驱马上前,手上一边比划,一边眉飞色舞的道,“我刚刚那会儿可是以一敌。”
“国子学的那几个人可愣是没能抢过我”
喋喋不休的夸耀了自己一通后,周义裕又问陈玉盈,“对了,表妹,我在场上进了几个球你可看清楚了”
见周义裕越过半个马身挡住了大半个宋素英,陈玉盈不由的也往旁边移了一步,嘴上敷衍的道,“一个”
“一个”
周义裕瞪大了眼睛,“怎么能只有一个,表妹,你莫不是在逗表哥。”
“两两个”
“嘿,表妹,这又不是小儿学算术,还要一个一个的往上加,我前半场的时候就已经”
见周义裕挡住人还要没完没了的啰嗦,这下陈玉盈忍不住恼了
。
“表哥”
周义裕看着陈玉盈红着脸羞恼的神色,没再说话,有些讪讪的摸了摸脸。
他也知道自己刚刚是有点过分。
可这些年他和宋素英同在太学读书,两人又时常同出同入的。
这么久,足够周义裕看清宋远沛的为人如何。
从前周义裕戏谑宋素英像块顽石一样不解风情,可现在周义裕明了了
他是不愿解风情。
他的心里藏了一个人,早已被占的满满当当,哪里还能再塞下旁人呢。
这样的宋远沛,与他截然不同的宋远沛真挚到周义裕无可指摘。
但回过头,看明媚娇俏的陈玉盈满怀情意一次次的撞南墙,周义裕心里也属实怪不落忍的。
见陈玉盈脸色不好,周义裕陪着笑脸,哄道,“玉盈表妹,你大人有大量,别生表哥的气。”
“你瞧你今日穿着骑装又打扮的这么潇洒,不上马跑一圈怎么能说的过去呢,不如你骑着我的马在这击鞠场散散心”
“姨母那只管有我挡着,必不会有一个字的不是落在你身上。”
陈玉盈抬眼看向周义裕,看着他含着愧疚认真哄着她的神色,再看看已经落在后面和她一句话都不曾说过的宋素英。
她哪里还不明白周义裕今日唱的是哪一出
可可陈玉盈不甘心,她不甘心
她待宋素英从来都是一片真心,他怎敢如此搪塞
看陈玉盈咬着唇眼神发狠,一抹眼泪就冲着身后去了,周义裕吓的脸色都变了。
他连忙从马上跳下来,“玉盈,玉盈,有话好好说。”
“玉盈,击鞠场内有这么多的人,他们可都看着呢,你别冲动。”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义裕没敢拉扯陈玉盈,只是着急忙慌的跟在一旁说着软话。
一边说,他一边对着不远处的宋素英使眼色,却见宋素英并没有转身立即离开,反倒是从下了马,等在原地。
这让红着眼的陈玉盈神色没有那般难看,她开始放慢了脚步,甚至努力挤出个笑脸。
呼,周义裕伸手抹了一把汗。
他急着让宋素英赶紧跑,倒是忘了他这妹妹炮仗似的脾气。
若刚才宋素英真的骑着马就跑了,只怕他这妹妹也真的能当场抢过他的马,骑着马追上去。
万幸,万幸他们远沛一直是个脑子清醒的,没有让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正庆幸间,周义裕忽听身后有人唤他,“表少爷。”
他转过身,就瞧见敛霜面带笑意的对他行礼,“奴婢见过表少爷,给表少爷请安。”
“敛霜姑娘。”
看清来人后,周义裕摆摆手,脸上也习惯性的浮现出了笑容,“快别这么多礼。”
敛霜谢过周义裕后起身,轻轻道,“表少爷,侧妃娘娘这会儿请您过去。”
闻言周义裕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追到马前的陈玉盈,“表妹,她”
刚刚过来时目睹了全程的敛霜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她点点头,“张妈妈会留在这看着,一会儿亲自陪着姑娘回府。”
也罢,外人掺和进去总是不美,他们两人能开诚布公的谈一次或许也是好事。
周义裕想了想,随即应了下来,“好吧。”
敛霜看了眼身旁的张嬷嬷。
张嬷嬷点点头,对周义裕略躬身行了一礼后,就朝着陈玉盈走了过去。
敛霜引着周义裕往看台上的隔间去。
路上,周义裕略有些好奇的问道,“敛霜,你们娘娘可有说寻我是为着什么事”
另一厢,陈玉盈看着与她隔着两步的宋素英。
“远沛哥哥。”
陈玉盈含笑靠近了一步,却见宋素英沉默的往后退了一步。
陈玉盈那欢喜又羞怯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
她看着与她如此疏远,这一步退的毫不留情的宋远沛,声音都有些颤,“远沛哥哥”
“小姐。”
宋素英先拱手作揖,“这两年宋某厚颜借居府。”
“虽说是居前院,与小姐也不过寥寥几面可若期间有不慎唐突之处,宋某在此向小姐道歉。”
心上人的冷遇像支利剑,闪着寒光从心口呼啸着穿过。
“小姐”
陈玉盈呢喃着宋素英这个生疏到不能再生疏的称呼,眼泪滚在眼眶中。
她看着从说话起就一直低着头宋远沛,“远沛哥哥你,你现在就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了,你就一定要这么伤我吗”
陈玉盈说的哀恸,连宋素英都默了片刻,可到底他还是没抬头,“于礼,宋某从未对小姐尽过半分兄长之责。”
“于情,宋某与小姐你确实不过是点头之交宋某确实无颜愧受小姐尊称。”
“远沛哥哥”
“小姐。”
宋素英第一次这般失礼的打断了陈玉盈的话。
他沉声道,“宋某自始至终对小姐都从未有过丝毫不敬之心,半分也无”
“不敬之心,哈哈哈,你竟然说这是不敬之心。”
陈玉盈说着说着都笑了起来。
她笑的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落,“这些年我苦苦的追在你的身后,一次次看着你的冷脸”
“现在你却说你对我没有半分不敬之心。”
“远沛哥哥,你于我这般苛情,是不是因为你心中早有了旁的人”
“还请小姐见谅,此乃宋某的私事,宋某不便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