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白茸低着眼不看她,转身便走。

她不

欲与楚挽璃多说什么,低着眼,转身要回去。

楚挽璃却又叫住了她“等等。”

她从储物戒中拿出一物“你可知此物是什么是上次哥哥送与我的。”

看清她手中物品之后,白茸瞳孔陡然扩大。

楚挽璃手中的罗刹面具已被一根灵藤卷走。

“这是我的旧物。”白茸声音微颤,“楚姑娘,还请归还于我。”

楚挽璃眯了眯眼,欣赏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微颤的手,心情终于愉悦了。

她要证明,沈长离是她的了,无论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是她的了。

她施舍一样笑道“这是哥哥随手送我的玩意,既是白姑娘的旧物,那白姑娘便拿回去吧。”

反正以后他们成婚了,夫妻一体,他的什么都是她的,别的女人留下的东西,早点还回去也好。

白茸紧紧将傩面抱在怀中,快步离开。

她手指轻轻触碰过那个罗刹傩面。

面具有了些年头,但是显然被保存得很好,没有半点划痕。

她很是怀念,透过面具,看到了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阿玉以前嘴上不说,但说她送他的什么幼稚玩意都会好好保存。白茸绣过的第一个针脚歪斜的香囊,缝过的半成品帕子,都是给他的,她嫌太丑不好意思要他扔了,他都用的堂而皇之,一用就是好多年。

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

看到华灯初上时,那个揭下木面的白衣少年,牵了她的手,说他是她夫君,以后一辈子,都不许将他与别的男人弄错。

水滴落在面具上,发出轻轻声响。

白茸紧紧抱着傩面,外头点滴落着夜雨,又是个冷火孤灯的孤独夜晚。

她抱着面具,终于在卧榻上蜷紧着身子睡着时,已是夜半三更。

楚复远正在拟定妖祭人选。

青岚宗适龄女修的生辰八字都有记录,筛选掉阳气过重,与时辰相冲的,修为不够的,还剩下五十人。

思虑良久后,楚复远并没有将楚挽璃排除掉。

楚家曾是修真界极有名望的除妖世家,千年前大战中牺牲良多,一贯有英勇正义之名。这种时候,若是他利用职权将楚挽璃排除掉,显然不能服众,也会有损青岚宗与楚家的名望。

楚家这一辈小辈都资质平平,楚挽璃虽然天赋拔尖,可是心性完全不适合修炼。

下一代青岚宗的掌门定然不会出现在楚家。

沈长离之后携楚挽璃飞升,若是可以诞下子嗣,以他两人的天赋,子嗣天资必然拔尖,到时候他抱来养育长大。

如此这般,青岚宗掌门之位,也还是得留在他们楚家后裔手里。

楚复远思忖着这些,也没耽搁手中提笔写下名字,晾干笔墨。

他叫来心腹誊抄,叫他将这份名单送与各个宗门。

由擅长卜算的玄雍门掌门来测算,决定最后的

名单,再由青岚宗内部选出人选。

玄雍掌门是楚复远多年老友,楚复远倒是不操心这点。

近来思虑过多,他头疾发作得厉害,关于青岚宗此次的活祭人选,其实他心中已有计较。

近来确是多事之秋,水牢妖兽都被沈长离处理了。

楚复远却没想到,他的处理都是真处理,连一点残骸都没有给他留下。

楚复远一直暗中合作的丹鼎最近在与他发难,要他如期供应妖兽尸身,他只能再派弟子出去拿妖,近来因为空间扭曲,防线吃紧,原本宗内已经派出不少弟子了。这一来二去,人手紧缺得很。

楚复远思来想去,只觉得头疾发作得更加厉害,唤来了两个医修替他用了安神香,方才睡下。

沈长离回宗的时是一个晚上。

他身上还带着北寰的浓重寒气,刚行到青州驿站。

一只白羽的报令鸟从空中盘旋,鸣叫了几声,随后停在了男人宽阔的肩上。

不远处,便见到一个将士打马而来,下面屈膝道“殿下。”

是来自上京人皇的传书。

他展开丝帛,看完后,便烧掉了,神情没有变化。

青姬死了。

浑身溃烂,败血而亡,浑身布满了赤色纹路,死状恐怖。

死后尸首化为了一条瘦弱不堪,伤痕累累的银龙。

青姬在宫中一直没有名分,对他也没有过几天的抚养之恩,但毕竟是沈桓玉的生母。

沈云逸思索了一番,还是派人传书来了青州,至少知会他一声。

今年妖祭不需要金阳宗出人,霍彦心情轻松不少。

得知沈长离今日回宗,霍彦没多想,便去葭月台找他,他上小苍山的时候,正赶上沈长离回来。

霍彦从储物戒翻出一坛子酒,陈年的烧刀子,够味,他只有来找沈长离时方才会带。

两人对饮,一直到月上中天,霍彦已是微醺,对面男人神色却依旧没什么变化,依旧平静淡漠,让人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霍彦

想,自己认识他这么久,就没有见过他失控的模样,便连喝酒的时候也是。

西平最近事情也多,霍彦不耐烦忙活那些布置边防的琐事,索性借故留在了青岚宗。

霍彦道“也是太平日子过太久了,做起这些事情来,还真觉有些烦累。”

“不过,这次你的选择”他声音含糊,“倒是真让我意外。”

霍彦很了解沈长离,这男人真实性情极端冷酷自我。

虽说这么多年,他除了这么多妖,但霍彦心底从没觉得他真在乎什么正邪是非,天下大义过。

而今两界纷争,沈长离竟真站在了他们这边,甚至还在这时要与青岚宗掌门女儿结亲,释放出了这般明显的信号。

沈长离很淡的笑“你一直知道我的身份吧。”

霍彦背脊冒出冷汗,酒醒了一半,方察觉自己的失言。

沈长离真身的事情,在几个宗门高层之间,算是个半公开的秘密。

霍彦最开始知道的时候,惊讶了一瞬,后面却越来越没把他当非人看待。

霍彦手指用力握了手中酒盏,观他淡漠不在意的神情,实话实说“你和那些我见过的妖兽都不一样。或许,是那半人类血统占了主导”

妖兽大都直来直往,残暴嗜血又重欲,与沈长离寡淡克制的性子实在是相去甚远。

他眸底漾起一点冷薄的笑意“很可惜,换骨之后,那一半血对我已经毫无意义。”

天阙的龙骨入体后,他也算不得混血了,几乎就是纯血的龙类。

霍彦极为震惊“换骨为何要换骨”

霍彦觉得沈长离今晚也是醉了,不然定然不可能与他说起这些事情。

他细长的手指握了酒盏“觉得我是为了更高的修为”

霍彦半晌没说话,诚实道“你若是不愿,又有谁能逼迫你做什么。”

他道“确是我自愿。”

他又问“你知道我体内这具龙骨是谁的么”

龙骨再联想到他绝佳的冰灵根天赋与平日施咒的手法,霍彦背脊发寒,手中酒盏落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沈长离原身为龙,不少人知道。但是,他身怀天阙龙骨的事情,霍彦可以确保,无人知晓。

他不知道,为何沈长离今晚要莫名其妙把这个巨大,压得人心里发沉的秘密告诉他。

天阙若是在他体内复苏,以他的恐怖磅礴的灵力,加上沈长离这一身超绝的修为和剑法。

霍彦看向他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是看陌生人与敌人的目光“你不怕,在这种关键时期,我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沈长离淡淡笑道“但说无妨。”

他道“霍彦,你当真觉得,就没有人猜到”

霍彦唇动了动。

如今人皇是他胞兄,由他帮扶上位。

楚复远等着他打开天堑带女儿去往仙界。

九洲需要他对抗即将到来的妖军。

人都只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而对一些无力改变的事情装聋作哑。

霍彦问“沈桓玉,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饮了一口酒,没答,反而问道“你可知一种叫做赤葶的毒”

此毒潜伏期极长,发作后会让人浑身剧痛,发狂杀人,所爱所恨都不放过,最终力竭后神魂散乱而亡。

青姬已经脆弱不堪,因此没有害死任何人便陨落了。若是换了正当盛年,灵力高绝的公龙,在他力竭前,他想杀的人,逃去九州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可能逃得过。

霍彦只听说过此毒,但是从未见过。

“此毒从冰海的葶苧中提取。”他细长有力的手指曲起,轻轻敲了敲石桌“我亲眼见了那副换下来的骨,上面爬满了赤葶纹路。生根可能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年霍彦毛

骨悚然这种从娘胎里带下来的毒,从母体直接浸淫到还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沈长离轻笑了一下。

若是不换骨,算起来,倒是正巧在他及冠成婚后发作吧。将一个正体验人生快事,处在幸福顶峰的男人彻底摧毁,确是好谋划。

霍彦低声道“你的意思是,你被你的你被人下毒胁迫,方才不得不换骨,接纳天阙的龙骨”

他低眼,漫不经心道自然不是。”

是他自愿的。

霍彦一愣。

或许让很多人失望了,那段换骨的日子,他撑了过来。

而且直到如今,天阙的龙骨也并没有控制他,他依旧葆有完全且清明的自我意识,半点不觉得自己是天阙。

在业力反噬,他在漆灵山被迫化回原身的那晚后。他炼化了业力,骨毒发作的频率竟降低了许多,剧痛与失控也变少。

沈长离敏锐地察觉到了。

前几日,沈长离去北寰时,顺便回了一次冰海,找了一位信任的巫医诊断。

巫医说,他的身体状况堪称奇迹中的奇迹。

命运弄人,多年前

,冰海所有巫医的诊断结果都一样,告诉他,换骨后,因为体内赤葶余毒尚存,他若仍要葆有自我意识,龙骨力量排异,迟早会失控发狂,变成只会杀戮的野兽,迟早害死身边人。

如今,巫医怎么也没料想到,他能恢复得如此之好。

若是爱人一直陪在身边,陪他度过这段特殊时期,维持心境平和,不大喜大悲激发龙骨兽性。

又有足够坚定的意志,能抗下炼骨的剧痛。或许,之后有希望能试着控制龙骨。

霍彦默然了半晌,还没有消化掉这些消息。

他知道沈长离身世复杂,却没想过,会扭曲到如此程度。

不提上界,至少,如今人界妖界,都没有可以奈何得了沈长离的人了,他平日展现出来的修为,甚至都未曾动用过天阙的力量。霍彦已经摸不透,沈长离如今的真实修为如今已经到底到了几何。

霍彦问“你到底想做什么”到了这一步,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笑了一下,语气竟极温和“自是想要飞升成仙,去往上界,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霍彦。登仙,难道不是每个修真者最终的目标”他道,“我又有何不同。”

“如此,也才不愧对体内被人千辛万苦放入的龙骨,是不是。”

沈长离情绪素来寡淡克制,说这话时,不经意溢出的一点情绪,已经让霍彦心悸至极。

他狭长的眸子再看向霍彦,那一丝泄露出的情绪已经消失了,眸中藏着一点与生俱来的傲慢与从容。

霍彦知道,沈长离还有很多没告诉他的事情,他说的也未必是真实想法。

只是,今夜,与他说这么多,已经是破天荒的了。目前他的行为,倒也确实符合他说的。

霍彦与沈桓玉相识一场,至今已有十年,今

夜却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以前都从未认识过这个朋友。

他低声道“我有时候真觉得,你与以前的沈桓玉,完全判若两人。”

他狭长的眼眸微眯“没有什么不同,他便是我,我便是他。”

“对了,听说你要成婚了。”霍彦道,“恭喜你。”

沈长离神情变化了一瞬,随后恢复了素日的冷淡,笑了一下“是。”

并未再多提起。

两人对饮了一宿,直到东方既白,霍彦方才离去。

他褪去衣物步入寒池时,分明还清醒着,却在池中见到了睽违已久的心魔。

他也没在乎,从背后熟练掐上她细细的腰,毫不怜惜在她脖颈那块雪白皮肉上重重咬下,听她细碎的哭声,发泄心中那团恣肆的火。

直到她细白手指轻轻抚过他心口那块如玉的紧致肌肤,其上几道狰狞的新伤。

碰他做什么。

他更发了狠,单手捉了她的一双手腕吊到头顶,不让她碰到他身体半点,清俊的面容却含笑“白茸,这不是你想要的”

是不是很愉快,能折损自己恨的人,去救自己心爱的人。

少女摇头,用女人的温软包容接纳他的一切,融化了一池冰水。

“以后,给我守着吧,等我。”清冽的酒气扩散开来,他觉得自己真是醉了,素来强势傲慢的男人懒懒俯首在她颈窝,大手紧紧缠绕着她的腰,低声喃喃着。

清晨薄雾散去,池中只有他一个人,男人长睫上挂着淡淡的水珠,他睁开了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李汀竹老家在东辰的潮梧,潮梧城与寿楚挨着,距离很近,他的妹妹李如兰如今也在潮梧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