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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乌斯怀亚出发进入南极圈的前一天,潭攀去看了那座著名的灯塔。灯塔矗立在一爿礁石之上,不忌惮海水的植物攀附着礁石生长,将红白灯塔围成遗世独立的模样。有无数的文艺作品致敬过它,也有无数的都市传说告诉每一个伤心人,来这里,可以容纳眼泪和悲痛。

每一个路标,每一所商店,甚至盘旋于头顶的信天翁都在提醒着来客,这里就是“世界尽头”,因为过于用力,从而失去了它本身纯粹的色彩。

潭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就像阿根廷的海风跟秘鲁区别不太,都是从世界最南端吹来,咸湿温暖。他只不过按照姜霄俞说的,将这里当作一个起点进入南极,大概转一圈后,这里也是旅程的终点。

即使这样,他还是走到了那间绿色小木屋前——世界尽头的邮局。

他在红色的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走进去。为了获取那个“世界尽头”的邮戳当作某种打卡证明,其实毫无意义,他已经用相机记录一切,证明他来过,这就足够。

沿着栈桥走,灯塔笔直瘦长,落日余晖铺满海平面。他在世界尽头抽了几支烟,等待太阳没入大海。

第二天上邮轮,姜霄俞的电话追来,告诉他在乔治王岛汇合,然后一起再往东边走去威德尔海。大多数游客不会像他走得这么远,图个新鲜感或者发朋友圈的仪式感,基本上在南极半岛就会打住。毕竟私人花费掏腰包,每天都是以万元人民币计算,多待一周立马就能消耗上十万,这可不是寻常游客负担得起的。

他在船上睡了两晚穿过雷克海峡,准确来说,极夜没来临,所以这个季节被白日占领。像两年多前去秘鲁那样,他再次对白天黑夜失去了判断力,浑浑噩噩地到达港口。

姜霄俞戴着蛤蟆墨镜,一张脸变得黝黑,散发出健康的光。潭攀在看见他那刻惊讶了好一会儿,完全寻不到当年在电视剧里活跃的奶油小生痕迹。这是多少年了,算算那时自己也不过十六岁,还能剧烈的痛,不顾一切的疯。

姜霄俞用力抱了他一下,他觉得有些昏眩,扶在车边酝酿半晌,终于还是吐出来。

“你这是晕船后遗症还是见我被恶心的?”姜霄俞在一旁故意问。

潭攀这才有气无力地掀起眼皮,“老板,我这能算工伤吗?被你忽悠到冰天雪地来受难”

“no,no,”姜霄俞竖起食指潇洒地摇摇,“还没开始呢,我保证到你离开的那天,绝对会对我感激涕零。”

这语气明显有夸大嫌疑,潭攀却只是无奈地扬起嘴角,笑了笑。

潭攀以为姜霄俞不过来拍拍冰川极夜企鹅,哪知还要拍科考站的日常,记录每一次朝禁区的开拓和施工。

姜霄俞将他安排在后勤部宿舍,顺手给他带了一套完整的保暖装备,帽子、护目镜、雪地靴、防寒自发热内衣,连体外出服,一应俱全。待到潭攀收拾妥当,姜霄俞便开始发挥“地主之谊”,事无巨细地介绍起基地内外。姜霄俞不仅是执行导演,同时也是制片人,还监管现场调配,简直身兼数职。潭攀这次身份属于摄制组的摄影助理,所以跟团队对接也是十分有必要。晚餐时,团队给他开了个简易的迎新会。

令潭攀惊奇的是,这个团队里大多数人是beta,然后极少数alpha,没有oga。姜霄俞看出来他的诧异,碰碰他肩膀,靠过来,小声在他耳边解释,这里会定期评估生理和心理健康,对于oga而言,很难撑下来,一直靠药物注射维持优良状态不太现实,精神会被压垮的。

潭攀点点头,虽面上不显,但听了这话心里不太是滋味。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看过电影里的一句话,一个亡命之徒在引爆炸弹前对来制服他的主角团说,你们活着就是太容易了。如果没有换位思考,的确是无法理解其他人的迫切与苦难,就像是南北两个半球,光是时差就会让季节对峙。

“我也有疾病史。”潭攀手指抠在易拉罐拉环上,平静地说。

姜霄俞愣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什么病?”

“砰”的一声,气泡从出口争先恐后涌出,潭攀并不在意,贴着罐壁喝了一口,然后说:“虽然是遗传的,但差不多完全控制住了,我已经停药快两年。”

姜霄俞好似松了一口气,捏着自己手中的啤酒,然后仰脖大口饮进肚子。

“冬天快来了,”姜霄俞转移话题,“我们得在冬季完全来临前去威尔德海附近的冰层布置好隐蔽摄像机。整理整理,后天出发,待两周再回基地。”

在启程去威尔德海之前,姜霄俞就不停告诫他,不要插手自然界的淘汰法则。即使再于心不忍,也不能施以同情,随意去拯救某只生命堪忧的野生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