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险中求

缠萝 遗珠 3406 字 3个月前

魏玘立身,神情平静,观览百姓,开口道——

“其三,是罚本王违例。”

“依我大越法度,未上公堂,不动刑罚。今日,本王处置郑、刘、张等五人,乃动用私刑,违背越律,当领笞刑二十。”

“法不可违,刑故无小[1]。还望众位引以为戒。”

末了,他沉息,道:“行刑。”

阿萝心口一跳,便见魏玘转过身去,不禁抿紧双唇。

有朱衣官吏持长条竹板,来到魏玘身后,手臂高抬,眼看要打向他背脊。

“且慢!”

梁都尉忽然喝止。

众人目光投来,看他皱眉不忍道:“殿下心系翼州百姓,何罪之有?殿下乃皇子之身,属越刑八议,自当免于刑罚。”

百姓听罢,纷纷出言赞同。内场沸腾,俱是求情、开恩之声。

魏玘头也未回:“不可徇私。”

“如为本王释法行私,自有人援私以为公[2]。”

语毕,他递目,官吏当即会意。

“啪!”

阿萝的泪水霎时乱涌。

不仅是她,许多妇孺、老人也面露悲切,纷纷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啪!”

“啪!”

竹板高起,迅速又落,抽往魏玘的脊梁,狠辣地打他。

他黑袍染血,仍缄默无声,不作半点痛呼。

阿萝的身子颤得厉害。

她肺脏发疼,似被人紧紧攥住,榨干最后一丝气息。

是了,她仍倾慕他、在意他——昨夜,今日,都无法掩饰,更无可抑制。

梁都尉脸色铁青,也咬紧牙关。

他早知,肃王虽然处置恶人,但无心开私刑先河,定会告诫民众法度之重。但肃王知会他计划时,却不曾提到自己会亲自受刑、言传身教。

照这样看,肃王多半是临时起意。

不过,梁都尉细想一番,倒也并非不能理解。

身边少女泪光楚楚、满是忧色,他只需看她一眼,便知内情与她有关。

肃王命人报讯时,曾将阿萝托付于他,求他护她周全,言辞客气至极——只怕肃王受刑,是想求她疼怜,但又不好明说,才有此计策。

重回当下,百姓寂然,唯听竹板声声打落。

“啪!”

阿萝强撑身形,凝于原处,旁观魏玘受刑,心神愈加恍惚。

“啪!”

“啪!”

一下,又接一下。

不知过去多久,笞刑终于结束。

杜松上前,手忙脚乱,招呼川连同行,将魏玘搀扶下来。

阿萝见状,仓促抹了泪,要向魏玘奔去。岂料百姓蜂拥而上,将魏玘所在团团围住。

人潮涌动间,她被外力推到后方,不慎跌坐在地。

刺痛霎时袭来。有尖石一枚,划过她手掌,留下细长的血痕。

阿萝顾不得伤势,踉跄起身,回头往都尉府跑。

她要去取她的药草。

再之后——她要去到他身旁。

……

阿萝回到都尉府,颤着两腕,携上药囊。

孩子们正在院里玩耍,见她满脸是泪,不禁愣在原地,尚且来不及提问,便看她扭头就跑。

阿萝埋头前行,很快抵达传舍。

传舍之外,有典军护卫,均与她相识,对她不设阻拦。

她入屋,看见魏玘伏在榻上,杜松、川连立于旁侧,正与一郎中说着什么。

见她来了,杜松当机立断,拽走郎中,又招上川连,结伴离开。

一时间,屋内只余阿萝与魏玘二人。

空气静得可怕。

只有一人的气息浅浅作响。

阿萝抿唇,舒气,凝定心神,检查过魏玘伤势,便依所学医术,为他配药。

她离魏玘很远,也将药钵举得很高。因她眸里有泪,接连不断地下坠,生怕摔进他伤里、掉入他药中,再激起他分毫疼痛。

挨过笞刑,他已经伤得很重了。

一道道血迹纵横交错,恍若疮痍,根植他旧伤,为他平添新痕。

这哪里该他疼呢?分明打在她心上。

阿萝绷着一口气,直到给魏玘涂好敷药,才懈下劲力,一时瘫坐在榻边。

她没有力气,也动弹不得,只能朦胧地、迷茫地看他——看他面颊苍白、血色尽失,五官依然清俊,却了无生机、如风前残烛。

阿萝捂住双唇,竭力藏起啜泣。

她心口淤堵,像被人沉重地捶打,令她好难承受。

太痛了,比昨夜的拥抱更痛,像魂魄被撕去一半,也像心脏被捏入掌中。她的骨骼在疼,血流在疼,好像若他碎了、她就也要碎了。

阿萝目光描摹,绘过魏玘紧闭的双眸,落往他受伤的背脊。

“子玉……”她很轻地唤他。

——也只有这一声。

从前,她并没有发现,他的背原来这样单薄。

阿萝席地,靠在榻边,望着昏迷的魏玘,枯寂地坐了一阵。

终于,她想起抹泪,可抬了手,才发现脸颊生疼、泪水干涸,只好落腕作罢。

阿萝逐渐平复了情绪。

魏玘的气息是稳的,这说明,他没有大碍。

既然他没事,她也该走了。

阿萝抚榻,小心避开魏玘,借力起身,要往门外去。

才旋身,她的手腕忽而一冷。

魏玘长指冰凉,松松、虚虚地圈她,掌心颤抖,似已使出全身的力道。

他声音微哑,好像随时会消散风里——

“别丢下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