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偶的小人偶说得很慢,每一声每一口似乎要把这些年难以言说的痛苦内疚与屈辱都一并迸发出来,在他诡异的木化身躯上,竟有沉缓的颤抖动作。
但也因此,苏折逐渐从他断续的讲述中,拼凑出了一个近乎完整的故事。
原来慕容偶叛出仙门之后,一共有七波人来追杀过他。
第一波,仅仅是门派的师兄弟。
被他杀退了、打怕了。
然后第二波,来了更多的弟子。
也同样被他给打杀回去、杀得血海滔滔、尸山道道!
第三波,眼见他杀名横起,竟渐渐有了不同门派更高阶的剑仙下来围剿他。
他终于不能再硬拼、胡打,只能一门心思地躲出围剿圈,靠着许多三教九流的朋友帮忙,也撑过了第四波第五波。
第六波,极为凶险但还是有一线生机,因为从这一波开始,陆陆续续有许多别的道宗的弟子来围剿他,因为慕容偶的接连逃脱,已经成为仙门的一大丑闻、一种耻辱,当一件事联系到了体面,就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了。
但他还是逃了过去,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这次以后,他在乡下躲藏了几年,自以为已经安稳时。
就迎来了第七波。
第七波,来的其实只是一个人。
但这是一位极为罕见的“咒仙”!
“咒仙”,是“符仙”一道的变种,可以符箓篡改人体的运转规则,以达到类似于诅咒的效果。
这位“咒仙”当时就对慕容偶身上的灵气运转进行了篡改,使他只要一呼吸,血肉骨骼就会开始慢慢融化。
这就是,连呼吸都是错的!
这种无解的篡改终于杀死了慕容偶,使他的内脏在很短的时间内融化为一滩晶莹的血水,骨骼则化为血水里透明的一层膜,血管更是消失无踪了。
昔年赫赫有名、英俊潇洒的一个剑仙,此刻就只剩下一层皮黏连在血水上!
如此诡异凄惨、尸骨无存,可又为之奈何!?
当慕容偶的元神就要回归高天时,魔尊忽然出现,把慕容偶的元神捡了回去,给了他别的身子。
可是,“咒仙”的篡改是与魂魄相连的,换了别的血肉身子,骨骼内脏也会融化成一滩血水。
魔尊只好将他的元神放在一个小人偶里,又这慕容偶的皮给捡了回去,往皮囊里塞了人偶,灌输了一阵又一阵的灵性之风,终于做出了一个充满了气的活人偶。
但他如今身上,也只有外面的一层皮还是自己的了。
没有骨骼支撑,没有血肉相伴,只有一群群诡异阴森的小人偶与他作伴,那么这样的活法,到底是幸运,还是诡异?
苏折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沉默,脸上的阴郁像一片悲哀的云,遮掩了许多死里逃生后的喜悦与兴奋。
可是当他抬眼看向慕容偶的时候,却发现小人偶向他摆摆手,然后就钻了回去,姿态仿佛是有些轻松的,似乎诉说完毕苦与痛,那些就都是虚幻的片段和透明的过去了,就不必影响他如今的色彩与形态了。
诉说不会让他更痛苦。
只是一种释然与安心。
苏折忽然动了下眼睫,一瞬间想到了许许多多关于老大的传闻,可总觉得有什么从耳边流淌了过去,过滤了传闻,他就再也不觉得慕容偶是诡异的了。
一个能为朋友一怒拔剑、叛出师门,最后只是反击杀人,从未杀过无辜的人,又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
他无知觉地笑了一笑,弯下腰,把之前收集起来的小人偶都放了下来,几十个小东西陆陆续续地有了动作,爬身子地爬身子,搭梯子地搭梯子,抱脸蛋的抱脸蛋,一个个都帮着慕容偶把剑收了起来,顺便把胸口的线又缝合了回去,把脸部的木化给均匀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木化被均匀地转移到十几个小人偶身上后,慕容偶的脸上终于又重新出现了五官与表情。
他松了口气,目光有些复杂地把小人偶一个个放进自己的胸口,然后抬头看了看苏折,沉默片刻,来了一句。
“老四,我们走吧。”
苏折点点头,但却忽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你说我们这回花了这么大的力气阻了天魔,又救了全城,总得留下点什么吧?”
慕容偶不以为然:“留下什么?难道在柱子上刻下‘两大妖官到此一游’的字样么?”
“那也太俗了。”苏折笑道,“你若信得过我,就把能放的小人偶都放出来,交给我。”
慕容偶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