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存忠说:“娃呀,我们四个人,可是在你身上押着宝的。你可要给我们争气长脸哪!”
易青娥连连给他们点着头。
这以后,甚至连烧火,都让裘伙管安排了别人。易青娥那段时间,就一门心思圈在剧场里,跟几个老艺人琢磨戏了。老艺人们有时意见也不统一,常常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有一回,闹得最厉害时,扮焦赞的周存仁和扮孟良的裘存义,差点没用各自手中的兵器打起来。最后都说不干了。焦赞把两根鞭一扔,孟良将两把板斧也一扔,都赌咒发誓地说:这辈子要再跟对方配戏,就不是娘生爹养的。周存仁还倔巴得很,让大家都滚出去,说不能在剧场排戏了,要排,都滚回你们剧团院子里排去。弄得古存孝和苟存忠来回撮合,最后是苟老师把大家拉到街上饭馆里,破费了一顿酒水,才把两个人捏合拢的。
大概在四个月后,他们把朱继儒副主任悄悄请到剧场看了一次,还真把朱副主任吓了一跳呢。戏走完,停了半天,他才想起鼓掌来。他起身挨个儿跟人握着手。一个人都握过两三遍了,他还像第一次见面一样,特别热情地握着、摇着、拍着,并且使的劲还很大。易青娥在被他握到第三次时,手背都有点痛的感觉了。
朱副主任说:“没想到,没想到,做梦都没想到哇,戏能被你们捏码成这样。细腻,有活儿,好看。十几年都没过过这样的戏瘾了。你们是咋把这个娃给发现了,并且调教、琢磨得这样好?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哇!咱们差点就把这个娃埋没了呀!当初让娃去学做饭,我心里就有些别扭。但没办法,那时我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能保得了别人不成。要不是有你们这群伯乐,这娃一辈子不就完了?成了,戏成了!娃成了!你们都成了!但这事,我还是得先给黄主任汇报,人家毕竟是一把手啊!尽管让我管些事了,但大事还是人家拿捏、坐点子着的。比如这娃唱戏了,那就是大事。人家不坐点子,我硬要拿捏着朝台上推,那不是麻烦大了吗?不过你们放心,锥子装在布袋里,那尖尖,迟早都是要戳出来,谁也挡不了捂不住的。我尽量朝成的运作,让全团看,并且要尽快看。立个杆杆,树个榜样,也好把积极性都调动起来,让宁州剧团来一次脱胎换骨的业务大提升嘛。再不敢朝下混了,再混,连人家业余戏班子都不如了。我着急呀,急得头上的毛一抓掉一撮。你们看,你们看,这是不是一胡噜一大把。”说着,朱副主任还真将稀稀荒荒的头发,捋了一把,拿到大家面前看,果然是撸下了好几根来。
大家都等着朱副主任的消息,结果半个月过去了,也还是没动静。他们这边排戏,倒是没停。有一天,还反倒有了不好的消息。裘伙管传话说,黄主任说了,在啥岗位,就做啥岗位的事情。黄主任的原话是这样的:
“易青娥是炊事员,岗位在伙房,就不能到排练场去瞎搅和。就像我的岗位是剧团革委会主任,不能到隔壁五金交电公司,去插人家书记经理的行一样。啥事都得讲下数不是?林彪就是不讲下数,要当主席,最后不摔死在温都尔汗了吗?下数是不能乱破的,要破,也得组织点头了才行。组织没答应,你们几个临时雇来的老艺人,就让一个炊事员改行了,这不成旧戏班子作风了吗?还要让易青娥到炊事班好好上班,干一行爱一行嘛!在革命队伍里,没有工种的贵贱之分,只有思想觉悟的高低之差。你们伙房还得好好开展批评教育,真正让易青娥安心本职工作,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一棍子,不仅把易青娥打蒙了,而且把四个老艺人也打蒙了。
周存仁说:“赶快散伙,咱整天红汗淌黑汗流着,还惹得猪嫌狗不爱的,图个啥么。我一天看剧场大门多轻松,几个月演不下一场戏,弄这事是何苦呢?黄土掩齐脖颈的人了,还陪着个娃娃‘打焦赞’哩。不打了,彻底不打了。都回,你都回。我锁剧场门睡觉啊!”
古存孝说:“你甭急么,一说就回回回的,你是猪八戒是不是?动不动就不取经了,要回高老庄哩。遇事咱得找解扣子的办法么。咱先问问朱继儒,看他咋说哩。”
古存孝就拉着苟存忠,去找朱继儒了。想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