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主角 陈彦 2025 字 2个月前

自打那件事出了以后,廖耀辉就再没敢跟易青娥说过话。为了避免尴尬,也为了让易青娥好好学戏,宋师决定:易青娥以后只管烧火。这事也是征得裘伙管同意了的。廖耀辉还鼓掌说,他完全赞成宋师的英明决定,让娃好好学戏去,争取咱伙房将来也出个大名角儿。

易青娥有了时间,戏就进步得更快了。

有一天,苟存忠老师把古存孝、裘存义,全都请到了剧场看门老汉周存仁那里。然后,他让易青娥把他教过的戏,走了一遍,请他们看。几个人一看,都吓了一大跳。

古存孝竟然说:“哎呀,不咋了,宁州剧团有人了。没想到,一个烧火的娃娃,还是这好个戏坯子。老苟,你立功了!”古存孝还给苟存忠老师奓了大拇指。

周存仁老师说:“这娃接受东西慢,但扎实。腰上、腿上、膀子上,都有力道。是个好武旦料。”

苟存忠老师摇摇头说:“不信,你得都再朝后看,这娃只要嗓子能出来,就不仅仅是唱武旦了。表演也活泛着哩。你看看那‘一对灯’,棍到哪儿,‘灯’到哪儿,就是演几十年戏的人,还有不会‘耍灯’的呢。关键是听老师的话,你说个啥,她就下去练个啥。就说这‘灯’,娃是一边烧火一边练,你看看现在灵便的,是不是出‘活儿’了。”

“灯”,就是眼睛。老艺人把眼睛都叫“灯”。苟存忠老师但凡排练就要强调:演员的表演,全靠“一对灯”哩。“灯”不亮,演员满脸都是黑的。在台上也毫无光彩。“灯”亮了,人的脸盘子就亮了。人物也亮了。戏也就跟着亮了。演员登台,手到哪儿,“灯”到哪儿。脚到哪儿,“灯”照哪儿。你拿的烧火棍,棍头指向哪儿,“灯”也射向哪儿。只有把“灯”、棍、身子糅为一体了,戏的劲道才是浑的。观众的“灯”,也才能聚焦到你这个目标上。所谓“角儿”上台,不动都是戏,就指的是“一对灯”放了光芒了。

既然“灯”这么重要,易青娥就按苟老师的指点,躲在灶门口偷偷练了一年多的“灯”。苟老师说,过去老艺人们,是拿着“纸媒子”练。就是用土火纸卷个细细的筒筒,在黑暗中点着,把那点光亮移向哪里,眼睛就转向哪里。说好多老艺人的眼睛,就是靠这个练出来的。易青娥心实诚,还真到街上门市部里偷偷买了火纸,关起门,猛练起来。开始不习惯,看着点亮的“纸媒子”,老流眼泪。甚至还害了红眼病。时间一长,练习惯了,镜子里的眼睛,也的确越来越活泛。《打焦赞》里,苟老师就专门安排了一节“耍灯”戏。那是在第二回合,把焦赞打得一败涂地时,杨排风就高兴得跟孩子一样,耍起了那对“灯”:先是“呼呼呼”地左转八圈;又“簌簌簌”地右转八圈;再“嘀嗒嘀嗒”地左右慢慢移动八下;又“嘀嘀嗒嗒”地右左移动八下;再然后,“扑扑棱棱”地上下快速翻飞八次。那天,四个老艺人看到这里,都情不自禁地鼓了掌。

就连裘伙管都说:“成了,这娃成了。这娃可是我伙房的人才,将来还得给我伙房记头功哩。”

然后,忠、孝、仁、义四个老艺人就商量着,怎么把《打焦赞》先浑全地立起来。现在毕竟只是她一个人在走戏,连焦赞、孟良都还没有呢。听他们的口气,是想把这个戏立好后,先请朱继儒副主任看。再然后,让全团人都看,看看他们老艺人抓戏的本领。尤其是要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二道毛”们,都睁开大眼瞧瞧,这些“牛鬼蛇神”,是不是“钻出洞来”,只能“兴妖风”“作妖孽”“跳大神”“糊弄鬼”哩。

并且他们当场定下,焦赞由周存仁扮。孟良由裘存义扮。戏由古存孝、苟存忠两个同时排。还约定:排戏过程要低调再低调,把一张王牌死死压住,绝不轻易往出亮。上一次排《逼上梁山》,就是出手急了点,让一些人看了笑话。其实是整个团里基础太差,还反倒说他们几个老家伙没能耐。这次戏,一定要排到咱四个老家伙自己都满意时,再朝出拿。但见出手,就要把一团人都吓个半死。古存孝很严肃地说:“吓就彻底吓死,连脚指头都让他动弹不得。吓个半死,留个半身不遂弄啥?”

几个老艺人的话,把易青娥都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