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沪市这么大一个城市,在其繁华的背后,还有这么一片住宅区,一路行来,所见均是油毛毡、铁皮、竹头组装起来的一栋栋屋子,挤挤挨挨,门口一米多宽的地方不是搭晒着衣服、被褥,就是用竹片、泥巴、芦苇茅草搭了个小得只能容一个人的厨房。
沐卉远远看到路口站的郑大梅,忙喊了声:“竟革,别跑了。”
郑大梅出来前,刚看过一眼闺女去年寄回来的一张全家福,正瞅着跑来的小子眼熟呢,一听闺女的声音,忙一把将人拉住:“你是竟革吧,好孩子,都这么大了。”
竟革刚要挣扎就听他妈道:“竟革,快叫外婆。”
竟革狐疑地打量郑大梅几眼,看着跟妈妈是有那么几分相像,长眉杏眼,披肩的长发,用黑色的发卡别在耳后,藏蓝色的衣服上打着补丁,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肥皂味儿,清清爽爽的很好闻:“外婆。”
郑大梅“诶”了声,抱着人摸了摸他的衣服,丝棉祅有点薄、有点飘:“冷不冷?”
竟革伸手给她摸,热呼呼的带着汗意。
“出汗了呀。”郑大梅揽着竟革,伸手探进他的帽子里摸了下,发梢潮呼呼的透着汗意,郑大梅微微撩开他的衣服,又摸了把背,好嘛,最里层的秋衣一片水湿。
沐卉抱着秧宝走近,叫了声“妈”,转头介绍道:“这是你女婿颜东铮,后面是你大外孙懿洋,这个,”她颠颠怀里的闺女,“你外孙女秧宝。”
颜东铮微微一躬身:“妈。”
懿洋、秧宝齐声叫了句“外婆”。
“好、好,”郑大梅双目含泪地看着成熟了不少的闺女,高大俊朗的女婿,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且斯文知礼的三个孩子,伸手摸了摸秧宝的脸蛋,一手牵起懿洋,一手拉着竟革招呼道,“快回家,竟革这孩子火气旺,里面的秋衣都湿透了,赶紧回去脱下来烤一烤,擦擦身子。”
“你们也真是,孩子爱玩好动,也不知道给他少穿点。”郑大梅说罢,低头问大外孙,“懿洋热不热,有没有出汗?”
颜懿洋摇头,他又没跑没跳,且走得慢。
“秧宝呢?”
秧宝已扯开围巾,揪下帽子,她穿得比两个哥哥都厚,早就觉得热了。
郑大梅就瞪闺女:“今天又不太冷,你看看你给秧宝穿的,小袄棉外又套了个夹棉外套,圆滚滚的跟个肉包样,都能在雪地里打滚了,会不会照顾孩子啊?”
沐卉:“……”
很新奇的一种体验,她自小无父无母,从不知道母亲是这样的,絮絮叨叨,听着也不觉得烦,很温馨的一种感觉。
“衣服都是他们自己挑着穿的。”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喜欢,每天穿什么,穿几件,都有他们自己决定。
“你就懒吧。”
沐大同听到动静,忙迎了出来:“小卉——”
“大哥,”沐卉扫眼地上,门口铺了厚厚的煤渣,倒也不显脏,便把秧宝放下,伸手扶住脚步有些踉跄的沐大同,“你和大嫂什么时候回来的?娜娜呢?”
“有两月了。”黑瘦的沐大同看着妹妹笑了下,扭头朝一旁搭的小厨房叫道,“娜娜快出来,你大姑回来了。”
戚彩正在灶上忙活,闻言忙撩起围裙擦了把手,扯起灶下熬药的女儿迎了出来:“小卉和妹夫带着孩子们来了,快屋里坐,娜娜叫大姑、姑父。”
娜娜紧张地瞟眼沐卉、颜东铮和懿洋兄妹,双手揪着衣摆,喃了声“大姑、姑父”。
秧宝离她最近,就看她嘴唇动了下,却没听到半点声音。
戚彩颇是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戳了下她的头,喝道:“大声点!”
“孩子认生,慢慢来。”郑大梅说了她一句,摸着竟革、懿洋头道,“那是你们大舅,这是舅妈,娜娜比竟革大半岁,懿洋叫妹妹。”
懿洋、竟革、秧宝一一唤人。
沐大同激动地硬是撑着伤腿,伸手将离得最近的两个外甥抱了起来。
郑大梅忙在一旁扶着,生怕他将两个孩子摔了。
懿洋脸有点红,竟革兴奋得直叫:“举高高,大舅举高高!”
颜东铮脸一黑,叫了声“大哥/大嫂”,伸手将他从沐大同怀里抱过来,往地上一放:“老实点!”
郑大梅不愿意了:“你凶孩子干嘛!小孩子就要像竟革这样活泼点才好,爱玩爱闹,有什么要求当场就提了,不用咱们大人猜。”
这话说得戚彩脸上有点挂不住,她家娜娜就是个焖油瓶,三棍打不出一个屁来。
第一次见,沐卉掏了一块钱给娜娜。
戚彩忙给懿洋兄妹一人五毛。
说话间,屋里的人一个个都出来了。
沐卉的爷奶、叔婶。
又是一番见礼。
一群人这才进屋。
毛竹搭架、烂泥糊墙,五几年盖的一间26平米的屋子,随着孩子们长大、成家,用废木板从中隔成了四间。
三间卧室,一间小客厅。
一进屋,沐卉就愣了。
秧宝、竟革直接捂住了鼻子,好大的药味。
“是爸,”沐大同眼眶有点红,“两月前上工伤着了。”
郑大梅带竟革去二儿子睡的里间,给他擦身,找沐大同兄弟小时候穿的旧秋衣给他换。
奶奶、婶婶抱了秧宝、懿洋在怀里,相亲的不行。
爷爷和小叔拉着颜东铮说话。
沐大同领着沐卉往客厅后面的小间走,没有窗,从客厅里透过来的一点光,也只能让人看出木板搭的一张床上,厚厚的旧棉被下睡着个人。
“爸,”沐大同走近,轻轻唤了声,说道,“小卉带着妹夫和孩子回来了,我扶你坐起来会儿,你跟小卉说说话?”
沐满仓伤了腰,下半身瘫痪,睡在屋里昏昏沉沉的,沐大同又叫了声,他才有几分清醒。
“小卉。”声音苍老沙哑。
沐卉忙扶开大哥,凑过去:“爸,是我,我回来了。”
沐满仓就着微弱的一点光,摸了摸闺女的手,只有一点薄薄的茧,他欣慰地笑了:“真好,没干什么农活。这次回来,还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