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刀里的情仇

边城刀声 古龙 13909 字 3个月前

——难道画中的风铃怀里抱着的孩子,就是他的亲生骨肉,是他血中的血?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和风铃一夜缠绵,到今天也只不过十天左右而已,怎么可能就会生下了小孩?

那么这画中的意思,就是在提醒傅红雪,风铃在“他”的手中,将来的小孩也会在“他”的手中。

看着这幅画,傅红雪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但在他的心中,却多么希望过去抱抱画中这个小孩。

可是他必须忍着,而且要冷静。

因为画这幅画的主人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里有什么样的危险?

这些都必须要他冷静,绝对冷静地去对付。

这大厅当然还不止四丈七尺高,除了这幅画外,雪白的墙壁上还挂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其中有远在上古铜铁还未发现时,人们用来猎兽的巨大石斧,有战国将士沙场交锋时用的长矛和方槊,有传说中武圣关羽惯使的青龙偃月刀,也有江湖中极罕见的外门兵刃跨虎篮和弧形剑。

但其中最多的却是刀。

单刀、双刀、雁翎刀、鬼头刀、金背砍刀、戒刀、九环刀、无紫鳞金刀……

甚至还有一柄丈余长的天王斩鬼刀。

可是最令傅红雪触目惊心的,却还是一柄漆黑的刀。

漆黑如死亡的刀,就跟他手里的刀完全一模一样。

成千上万件的兵刃,居然还没有将墙壁挂满,这大厅的宽阔,也就可想而知了。

大厅上挂满了这么多的兵器,但是地上却铺着张很完整的波斯地毯,使得大厅里显得说不出来的温暖舒服。

厅里摆着的每一件东西都是精心选择的,傅红雪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到过如此华丽高贵的地方。

整个大厅除了兵刃和家具外,没有半个人,静静的,而且还有一点点冷冷的。

傅红雪看完了四周后,就动也不动地站立在那里,一双眼睛仿佛在看着壁画,又仿佛已透过壁画而落在遥远的地方。

也不知站了多久,本来完全死寂的大厅,忽然响起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声音是来自大厅外,单调、短促、尖锐、可怖,一声接着一声,响个不停。

墙上的兵刃在灯下闪动着寒光,那幅四丈七尺长的横卷无疑也是画中的精品,傅红雪连看都不再去看一眼,在此情况未明的时刻,他绝不能被任何事分心。

可是现在他却已无法集中精神,那短促尖锐的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响着,就像是一柄柄钢锥在不停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但是从外表看来,傅红雪依然还是动也不动地站着,丝毫没有受到这突来的响声干扰。

就这样的又不知过了多久,在那尖锐短促的响声中,又有一种新的声音发出。

那是有人在开门的声音,门环响动,傅红雪的眼光立刻捕捉到大厅的左边有一扇门开了,一个美丽的黄衣女人,正站在门口凝视着他。

这个黄衣女人看来竟仿佛是风铃,但她却不是风铃,她远比风铃年轻。

她的美和风铃是不同的,风铃美得成熟有韵味,她美得清新纯洁,一条长长的黄色裙子随风摇曳,看来就仿佛水中摆动尾巴的金鱼般。

她走进来,轻轻地掩上门,从傅红雪身旁走过去,走到大厅中央,才转身面对着他。

“我知道你就是傅红雪。”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样清纯:“你却一定不会知道我是谁?”

傅红雪当然不知道她是谁,可是他却不想问,所以这个金鱼般的女人只好又开口。

“我姓金,可以算是这里的女主人,所以你可以叫我金夫人。”她说话很直率,显然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女人:“假如你觉得这称呼太俗,也可以叫我金鱼。”

这个穿黄色衣裙的女人,当然就是在小楼上用“望远镜”看傅红雪的金鱼。

“金鱼是我的外号。”金鱼微笑地说:“我的朋友都喜欢叫我这个名字。”

“金夫人。”傅红雪冷冷地说。

他不是她的朋友,他也没有朋友。

金鱼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笑得很愉快。

“难怪别人都说你是个怪人,你果然是的。”金鱼笑着说:“所有到这里来过的人,都对这些武器很有兴趣,你却好像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这些武器的确都是精品,要收集到这么多武器的确不容易,能看得见已经很不容易,这种机会,练武的人很少愿意错过的。

傅红雪却仿佛不屑一顾。

金鱼忽然转身走到墙下,摘下了一柄形状古朴、黝黑沉重的铁剑:“你认不认得出这是谁用的剑?”

傅红雪只看一眼:“这是郭嵩阳用的剑。”

“果然好眼力。”金鱼扬着铁剑:“这虽然只不过是仿造的膺品,可是它的形状、份量、长短,甚至连炼剑用的铁,都绝对和昔年那柄嵩阳铁剑完全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兵器可以仿造得一模一样,人呢?

“就连这条剑穗,也是郭家的老奶奶亲手结成的。”金鱼说:“除了他们家传的铁剑之外,普天之下,只怕已很难再找出第二条来。”

她挂起这柄剑,又摘下一条长鞭,乌光闪闪,宛如灵蛇。

“这是西门柔用的。”傅红雪说,“这神蛇鞭,兵器谱上排名第七。”

“你既然认得这条蛇鞭,当然也认得诸葛刚用的金刚铁拐。

”她放好长鞭,却从金刚铁拐旁摘下了一对流星锤。

“风雨双流星。”傅红雪说:“兵器谱上排名第三十四。”

“好眼力。”

她的口气中充满了赞赏之意,挂起流星锤,摘下一对铁环:“昔年金钱帮称霸武林,帮主上官金虹威震天下,用的就是这对龙凤双环。”

“这不是。”

“不是?”

“这是多情环。”傅红雪说:“是西北铁环门下弟子的独门武器。”

“杀人的武器,怎么会叫多情?”

“因为它只要一搭上对方兵刃,就纠缠不放,就好像多情的人一样。”

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情之所钟,纠缠入骨,海枯石烂,至死不休,多情的人岂非也总是杀人的人。”

“情之所钟,不死不休,有时不但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金鱼感叹地说。

“只怕通常害的都是自己。”

“不错,通常害的都是自己。”

两个人默默相对,过了一会儿,金鱼才嫣然一笑,才又说:“这里的兵刃,你有没有不认得的?”

“没有。”

“这里的每件武器都有来历,都曾经在江湖中轰动过一时,要认出它们来,倒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金鱼笑着说。

“世上本就没有真正困难的事。”

“只可惜有些兵刃虽然早与名动天下,杀人无算,却从来也没有人能真正见到过它的真面目,譬如说……”

“小李飞刀?”

“不错,小李飞刀,例无虚发,连武功号称无敌的上官金虹,都难免死于刀下,的确可算是天下第一刀。”金鱼叹了口气:“可惜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看见过那柄刀。”

——刀光一闪,已入咽喉,刀的长短形状,又有谁能看得清楚?

“所以直到今天,这还是武林中一个最大的谜。”金鱼说:“我们费尽了苦心,还是设法子打造出一柄同样的飞刀来。”

“小李飞刀本就无法假冒的。”傅红雪冷冷地说。

金鱼忽然神秘的笑着:“幸好我们已不必再仿造了。”

她的手忽然一扬,手中忽然多出了柄飞刀。

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看着金鱼手中的飞刀,傅红雪眼睛忽然一皱:“小李飞刀?”

“是的。”金鱼笑着说:“如假包换的小李飞刀。”

“叶开人呢?”傅红雪忽然问。

“叶开?”金鱼一怔:“你怎么忽然问到他呢?”

傅红雪盯着她手中的刀:“这是叶开的飞刀。”

“哦?”她问:“你怎么会说这是叶开的飞刀,而不是李寻欢的刀?”

“李大侠傲游江湖已有四五十年了,他的侠踪至少已有二三十年未在江湖中出现过。”傅红雪说:“他人在江湖时,飞刀都已很难让人见到了,更何况久未露面。”

他看着她手中的刀,又说:“叶开前些日子失踪,而你们也忽然间有了飞刀,这种事就等于一加一。”

金鱼笑了:“不错,这是叶开的刀,至于叶开的人在哪里,你该知道的时候,一定会让你知道。”

金鱼将飞刀摆在那柄漆黑如死亡的刀旁边,然后摘下了那柄漆黑的刀。

刀光一闪,刀已出鞘。

“我知道这柄刀不是给人看的。”金鱼笑着说:“只怕连你自己都很少看到。”

傅红雪的脸色苍白,苍白得几乎透明,声音却更冷:“我知道有些人也一样。”

“人?”

“有些人虽然早已名动江湖,杀人无算,但却从来也没有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傅红雪冷冷地说:“就像‘猴园’的主人公一样。”

“王老先生?”

“是的。”

金鱼笑了笑:“他有名?有什么名?”

傅红雪冷冷地注视着她。

“点苍的玉剑客王善生、山东快剑王正中、霸王庄追魂枪王明默,这些都是江湖上有名,却很难见到的人。”傅红雪冷冷地说:“只是他们都不是‘猴园’的主人。”

“他们为什么不是?”

“他们太年轻了,他们成名至今只有二三十年,每个人的年纪都在五十到六十之间而已。”傅红雪说:“一个人既然被称为老先生,那么他的年纪至少也要有八十以上。”

“哦?”

“所以我算来算去,只有一个人符合。”

“谁?”

“王怜花?”

“王怜花?”金鱼一怔:“你说的是和沈浪、朱七、熊猫儿齐名的王怜花?”

“是的。”

第三回圣母峰上的传说

江湖中发生的事,千变万化,鱼龙曼衍,几乎在匆匆一瞬间,都可能会发生一些充满了浪漫与激情,冒险与刺激的事。

江湖中每一代都会有一些人物产生,如楚留香时代,就有胡铁花、姬冰雁、无花和尚、蝙蝠公子原随云……李寻欢时代有上官金虹、阿飞、荆无命、林仙儿、孙小红。

沈浪则是李寻欢上一代的人,可是有关他的故事,至今还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事。

王怜花是沈浪那一时代的风云人物,在那个时代,他就已成了传奇人物,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受人注意的,他所参与的每一件事,都是江湖中最热门的话题。

他之所以会如此引人注目,并不是因为他的“亦正亦邪”的个性,而是他那多采多姿的武学。

他会的武功很多,其中最吸引人的是,凭着一双手,可以任意的将人改变形象,他的易容术,至今仍是武林第一。

他成名的时候,虽然才只二十多岁,可是到了现在,江湖己过了两代,他如果还活着,至少也有九十几岁了。

九十多岁对于一般人来讲,也许已经是个老态龙钟的人了,可是对武功高深、易容第一的王怜花来讲,年岁在他身上不会留下太大的痕迹。

“王怜花?”

金鱼虽然愣了一下,但随即又笑了,而且笑得仿佛很奇怪,很神秘。

“你怎么会猜到他?”她银铃般的笑声仍在响着:“你怎么不猜是别人呢?

这个问题,傅红雪没有回答,但他却又问:“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来见我?”

“快了。”

这句话无疑已承认“猴园”的主人王老先生就是王怜花。

“既然已快了,现在又何必还要苦练拔剑?”傅红雪冷冷地说。

——那单调、短促、尖锐的声音还在不停地响着,一声接着一声,难道这就是拔剑的声音?

“剑法千变万化,拔剑却只不过是其中最简单的动作。”金鱼说:“刀法也一样,你拔刀练了多少年?”

“十八年。”

“就只这么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你就练了十八年?”金鱼说。

“我只恨未能多练些时候。”

金鱼凝视着他,忽然说:“这次你错了。”

“哦?”

“有两件事你错了。”金鱼笑着说:“第一,他并不是在拔剑。”

“不是?”

“他在拔刀。”

“拔刀?”傅红雪的瞳孔忽然一缩。

“第二,他不是王怜花。”

“他不是?”傅红雪又是一惊:“你说‘猴园’的主人公不是王怜花?”

“她说的是在练拔刀的那个人不是王怜花。”

这个声音不是金鱼的,这是一个很慈祥很可亲的声音,这个声音就发自傅红雪的身后。

慈祥可亲、优柔从容的声音,显示出这个人教养良好,彬彬有礼。

多礼本就是冷淡的另一面。

这声音却又偏偏带着种奇异的热情。

一种几乎已接近残酷的热情。

如果天地间真的有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那么无疑就是从这种“残酷的热情”中产生出来的。

也只有像王怜花这样的人,才会有这种可怕的热情。

现在他已到了傅红雪的身后,他的掌中若有兵刃,已随时都可以刺入傅红雪的要害中。

傅红雪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他不能动。

就在声音刚响起时,他已感觉到一种无坚不摧、无孔不入的杀气袭背而来,只要他一动,无论什么动作,都可能为对方造成一个出手的机会。

就连一根肌肉的抽紧,也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虽然他明知像王怜花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在他背后出手的,可是他不能不防。

他的头发虽已发白,眼尾虽有老人的皱纹,但是他的眼中却有和蔼与智慧、慈祥和童稚般的光芒。

他就满脸慈祥仪容地站在傅红雪身后,站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笑声更优雅有札。

“果然不愧为天下无双的高手。”王老先生说。

傅红雪保持沉默。

金鱼却开了口:“他连动都没有动,你就能看出他是高手?”“就因为他没有动,所以才是天下无双的高手。”王老先生说。

“难道不动比动还难?”金鱼问。

“难多了。”王老先生笑着说。

“我不懂。”

“你应该懂。”王老先生说:“你若是傅红雪,若是知道像我这么样的一个人忽然到了你身后,你会怎么样?”

“我一定会很吃惊。”

“吃惊难免要警戒提防,就难免要动。”王老先生说:“只要你一动,你就死定了。”

“为什么?”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会从什么地方出手,所以无论你怎么移动,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王老先生说。

“我懂了。”金鱼说:“像你这么样的对手,若是忽然到了一个人的身后,无论谁都难免会紧张的,就算人不动,背上的肌肉也难免会抽筋。”

“可是他没有。”王老先生叹了口气:“我虽然已在他身后站了很久,他全身上下连一点变化都没有。”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不动的确比动难得多。”金鱼也叹了口气。

——你若知道王怜花这么样一个人站在自己背后,全身肌肉还能保持放松,那么你这人的神经一定还冰冷得多。

“他不动你难道就没有机会出手?”金鱼又问。

“不动就是动。”王老先生笑着说:“所有动作变化的终点,就是不动。”

“空门太多,反而变得没有空门了。”金鱼说:“因为整个人都已变成空的,空空荡荡,虚无飘渺,所以你反而不知道应该从何出手?”

“这道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懂的。”王老先生笑得很慈祥。

是连我都知道你根本不会在他背后出手,他又怎么不会知道呢?”

金鱼又问。

王老先生没有马上回答,他先叹了口气,然后从傅红雪身后走了出来,他的脚步安祥而稳定,他走到傅红雪的面前停了下来,然后转身,面对着傅红雪。

“因为你是傅红雪,我是王怜花。”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王怜花,王怜花慈容满脸地注视着傅红雪。

“她刚刚说你第二件错了的事,是说外面练拔刀的这个人不是我。”王怜花笑着说。

傅红雪仍然不动。

“近百年来,江湖中名刀如林,新创的刀法就有八十六种,千变万化,各有奇招。”王怜花说:“有些刀法之招数怪异,简直已令人不可思议,可是拔刀的动作,却还是只有一种而已。”

“不是只有一种。”傅红雪终于开口:“是只有一种最快。”

“哪一种?”

“最简单的一种,就是最快的一种。”傅红雪说。

“那也得经过千变万化之后,才能归真反璞。”王怜花说。

——武功中的所有变化,本就变不出这个“快”字。

“外面这个人苦练了五年,才找出这一种方法来。”王怜花说:“就只这么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也已练了十八年,至今还在练,每天至少都要练三个时辰。”

他凝视着傅红雪,慈样的眼波忽然变得利如刀锋,一字字地说:“你知不知道他如此苦练拔刀,为的是什么?”

“为了对付我?”

“你又错了。”王怜花又叹了口气:“他并不是一定要对付你,也并不是只为了要对付你一个人。”

“哦?”

“他要对付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武林高手。”王怜花说:“因为他决心要做天下第一人。”

傅红雪冷冷一笑:“难道他认为只要击败了我,就是天下第一人?”

“直到目前为止,他都是这么想的。”王怜花说。

“那么他就错了。”傅红雪说:“江湖中藏龙卧虎,风尘中尤多异人,武功远胜于我的,还不知有多少。”

“可是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击败你。”王怜花笑着说:“我也看得出要击败你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到这里来的人,你的确是最特别的一个。”

傅红雪不语。

“墙上挂的这些武器,不但收集齐全,而且都是精品,只要是练过武的人,都难免会多看几眼的,只有你居然能全不动心。”王怜花忽然叹了口气:

“最奇怪的是,大厅的右边墙上的这幅画,你居然连看都没看一眼。”

“右边?”傅红雪一怔:“右边墙上有画?”

傅红雪记得画是在大厅门口的正对面墙上,右边墙上明明是空的,怎么会有画呢?

“只要你去看一眼,就知道有没有画了。”玉怜花笑着说。

傅红雪当然要看,他一转头,整个人就愣住了。

明明空无一物的墙上,现在却有了一幅画。

画上的人物繁多,栩栩如生。

画的仿佛是一段故事,每一段故事中,都有一个相同的人,这个人就是傅红雪。

傅红雪一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他自己。

——阴暗的天气,边陲上的小镇,长街上有座酒楼,酒楼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叶开,一个是傅红雪。

“你应该记得,这是你十年前头一次到‘相聚楼’遇见叶开时的情景。”

王怜花说。

傅红雪当然记得,那时是他第一次带着那柄漆黑的刀,怀着满腔的仇恨,到边城欲找万马堂的马空群报仇。

——在第二段画面上,是傅红雪在一个幽暗的房间内,和一个女人缠绵在一起。

画中的女人就是翠浓,傅红雪当然忘不了那一夜的激情,在看到这一段画时,傅红雪的眼中又露出了痛苦之色,可是他的心里想的却是风铃。

风铃你如今在何处?是不是已落入了王怜花的手里?抑或是如你信上所说的,你那么做,只是为了要报仇?

王怜花在注视着傅红雪,金鱼也在看着他。

眼中虽然露出了痛苦之色,但那也只是一闪即过,傅红雪很快地就将目光移向第三段画上。

——画中是万马堂的迎宾处,有一大堆人坐着,高居主人位的是马空群,叶开就坐在傅红雪的旁边。

——第四段画面,一个小酒铺,翠浓和一个拉车的小伙子两人手勾着手离去,而傅红雪独自在小酒铺里喝酒。

看到这里,傅红雪的心又在绞痛了。

——下一段是丁家大厅,该在场的都在场了,在这里将所有的秘密都揭穿了,这时傅红雪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孤儿,根本不是白天羽的儿子,叶开才是,怀了十八年的仇恨,到头来却是一场梦,甚至比梦还要可怕,可恶!

甚至可以说是可怜。

画到了这里总算结束了,傅红雪的目光也从画移向自己面前的地上,他并不是在沉思,也不是因为着了画而在痛苦,他是在等王怜花的解释。

解释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些画,王怜花果然没有让他久等,很快地就解释,只是他却是对着金鱼在说。

“这幅画是傅红雪十年前的际遇。”王怜花看着金鱼:“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他看这幅画?”

“我知道。”金鱼点点头。

“哦?”

“你的目的是在提醒他,十年前的事。”金鱼说。

“对的。”王怜花说:“那么你还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提醒他十年前的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金鱼说。

“十年前的事已确实发生过了,而且也已结束了。”王怜花转身面对着傅红雪:“万马堂的那些人也确实在十年前就死了。”

傅红雪那双冷漠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一股冰寒的光芒来:“这一次的马空群他们又是何许人?”

王怜花笑了笑:“是马空群本人。”

“本人?”

傅红雪说:“那么十年前的马空群就是假的?”

“十年前的马空群也是马空群。”王怜花说。

“十年前死的马空群,也是马空群本人?”傅红雪脸上已露出惊讶之色。

“是的。”

“现在这一个也是马空群本人?”

“是的。”

傅红雪的脸上已完全充满了吃惊的表情:“怎么可能呢?难道他真的是死而复活?”

“不是。”王怜花笑了:“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人死了,就是死,又怎么可能复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十年前死的是马空群,十年后出现的也是马空群,人既然死了就不能复活,那么十年后的马空群又是怎么一回事?

傅红雪这一次是真的傻住了。

王怜花脸上那慈祥和蔼的笑容依然存在,他突然问了傅红雪一句仿佛不相关的话。

“你知不知道在天之涯有座山,叫圣母峰?”

傅红雪当然知道,圣母峰上有千年不化的冰雪,更传说上面有本世之奇宝在。

“在圣母峰的山巅下,有着一个与世隔绝的部落存在,这个部落就叫‘搭莫族’。”王怜花说:“在某一个国度的语言中,‘搭莫’的意思就是两个。”

王怜花虽然忽然说起圣母峰‘搭莫族’的事,傅红雪相信一定和马空群的事件有关,所以他很仔细地在听。

“圣母峰下‘搭莫族’的人,生活习惯和一般人完全一样,但是因为他们居住在圣母峰之小峰下,终年不见雨水,更别谈什么山泉之类的水源了。”

王怜花的神情仿佛已飞到了圣母峰下。

——所以“搭莫族”的人通常饮的都不是水,而是冰洞里的石乳。

——水对于“搭莫族”的人来说,就跟生命本身一样重要,他们只有在产妇生产后,才能喝两滴水,两滴纯净的冰雪溶化后的水。

——生产对于“搭莫族”来说,也是一件很神圣的事,因为他们人口本就很少,而且又与外界隔绝,所以生小孩在他们来说,是一件很重大的事。

——不知在哪一个时候,某一个产妇喝了某一个冰洞的石乳后,就生下了双胞胎,从此那个产妇就成了“搭莫族”的“产后”。

——于是“搭莫族”的产妇就开始喝那一个冰洞的石乳,只要喝了那个冰洞的石乳的产妇,一定会生下双胞胎。

——她们所生下的双胞胎和一般双胞胎有点不同,“搭莫族”的双胞胎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双胞胎。

——性别、高矮、胖瘦、个性、习惯完全一模一样,两个人就好像一个人似的。

“就算将两个人分开很远,其中只要有一个人受伤了,另外一个也一定会感到疼痛。”王怜花说。

这是故事?是事实?或是神话?

傅红雪已完全被王怜花的话吸引住了:“真的有这个地方存在吗?”

“有。”

王怜花忽然拍了拍手,掌声一响,外面那单调、尖锐、急促的拔刀声就忽然停止,然后大厅门就开了开,一个高大的人影已出现在门口。

高大的人影如天神般,但是他脸上却充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仿佛都刻划着他这一生所经历的危险和艰苦,也仿佛在告诉别人,无论什么事都休想将他击倒。

这个人不是马空群是谁?

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马空群,王怜花忽然又对傅红雪说:“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在‘搭莫族’生下的双胞胎所取的名字,都是一样的。”

他转回身,指着门口的马空群,又说:“就像这一对在‘搭莫族’生下的双胞胎,他们的名字就叫马空群。”

第四回马芳铃是不是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