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旧伤疤

聂氏女越听越为奇怪,她今夜,本来抱有为主子尽忠必死决心,那使尽毕生技巧力道剑舞,是她获得接近长公主唯一机会,也是对这人世最后一场话别。

却怎么也没想到,长公主非但不要她命,还一岔三千里地闲谈起兵器伤口来。

满腔求死之,在这一刻,忽然便消弥。

“原九洲之内,除苗疆刀,别其它刀器能形成此伤口。”聂氏说,莫名笑了一下,“裁纸刀,文房摆设,便是尽数没进身,也及不上这一刀伤口深。”

聂氏被带了下去。

宣明珠迟迟转过身,推开落地直棂窗,夜风拂起女子鬓发衣袂。

她对行宫对面远山静默。

待迎宵回来,宣明珠已撇开伤疤之事不去寻思,侧头问:“珩儿和宝鸦那边?”

“殿下放心,公子小姐处安排侍卫一向最周密,那里并异样。”

“那便好。”宣明珠凤眸深处浮幽邃光影,“料想他也不是来我结仇。楚光王,楚光王,原来是这老贼,当年四哥举反旗,先帝便怀疑背后有宗室之人支持,只是四哥抵死不认,一直也没能揪出那个人尾巴。如今……”

演了三年戏,如今那只老狐狸是终相信,她皇帝当真不合了。

迎宵心血自方才便凉了半腔,如此天大事,关乎江山半壁,得快快传回宫里才是。

宣明珠却说不,“他这是投石问路,咱不能打草惊蛇。若这边一收到消息,后脚便传回洛阳,不是一切都露馅儿了吗。”

迎宵肃容道,“殿下放心,属下定不会留下痕迹!”

“我人,我自信得过。”宣明珠捉过一缕发,在指端翻来覆去地缠绕,如同在捋那隐藏在乱麻线头。

“问题是京城那头,皇宫暗处,会不会有楚光王耳目。”

昔日他在暗,自在明,如今他图穷匕现,却将后路扫得干净,依旧如同在暗处,冷眼观察她选择。

宣明珠心里骂一声“老狐狸”,这个时候,便现出身边有个可信任客卿是多么重要。

她虽带几人,奈何考验时日尚短,这件事上她不敢轻信任何人,皱眉沉思半晌,道:“你先给梅……”

未说完,自己摇头,“不,让我再想想。”

在这月夜晚,不眠之人岂止一个。

上京,楚光王府。一个身绛色团纹福禄锦袍银发老人,拄南山龙头拐将孙儿领到他房,颤微微取出一个黄绸包裹匣子。

匣有一方印,上刻阳文“永固维城”,乃昔年先父所赐。

“一众封王兄弟,只有我册礼时得了玉印,虽为私印,却令我大受鼓舞。”

楚光王宣戬捧那方印,陷入对往昔回忆,“父皇不该给我这样大希望啊……他老人既暗示我子分势驰衡,便不该在最后收回这份特权,令我空欢喜一场,一所得,一所得……”

“祖父,”宣含弼扶他,忧虑道,“长公主联合这一棋,会否过冒险了?”

“冒险?欲成大业何事是不冒险!”楚光王目光矍铄,不再是人前慈祥软和模样。

“弼儿放心,昭乐是祖父看长起来,她骨子里那份儿傲性,祖父看得真真儿,她不可能受屈宣长赐那个毛孩子之下。”

先前他还有些拿捏不准,凭几番大浪淘沙安然活到今直觉,怀疑长公主小皇帝联弄鬼。

可昭乐一砸司天台,他就确信这不是做戏,做戏没个将老祖宗礼法都踩在脚底下糟蹋、往天子脸上抹黑道理。

这位小姑奶奶,是真敢不把天颜面放在眼里,真敢小皇帝叫板呐。陛下呢,年纪轻腕子弱,握不住长公主,到头来雷声大雨点小,眼睁睁看人出京去行宫游山玩水,连北衙军都控制不住。

主弱臣强,这正是宣戬看时机,想放一搏原因。

毕竟他老了,还能再几个春秋?壮年时雄心如东流逝去江水,他自己没能实现,宁愿化作青云梯,托孙子一把。

都是姓宣,都流祖宗血脉,那个至上位置,本就该有能者居之。

不搏这一回,他死也闭不上眼。

可宣含弼想法和老一辈儿有所参差,优柔地拧起眉心,“长公主傲性儿?孙儿只见这些年她尽追梅驸马了,心里只有儿女长人,真能指望得上?”

“你糊涂!”

宣戬斥道,“昭乐不和梅鹤庭休离,祖父还不敢下出这步棋!姓梅是什么人,帝师白泱关门学生,把恪职尽忠刻在脑门子上,往常昭乐对驸马百依百顺,才不得不隐忍皇帝一二,可如今——”

人老心不老楚皇爷眯起双眼,“真是天助我也。”

当当当,三更天,佛寺木鱼敲了三下。

侍者智凡往小小灯盏里续添灯油,一灯依旧如豆,一室晦暗如潮。

“禀尊师,楚王那头,沉不住气了。”

敲本鱼僧没有回应。

侍者道:“还有一事,那个人,先头进了回宫,后去了趟颠白山隆安寺,之后便出洛阳,行踪隐蔽查不到。”

“非,去攀山了吧。”清泠曼婉声音出口,方寸暗室恍如梵音普降,现大光明。

莲花垫子上,执木鱼棰和尚一身海青袍如墨,一双水蓝瞳如魅,微笑,生拈花随喜相。

“他早晚会明白,有一座山,是他劫,这一世都休想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