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不清是哪门子的仪式感,向其非听话地抱膝坐在地上,又顺手帮他揩掉下巴上尚未风干的半滴汗,就势倚过去,枕着他的肩膀看天,逮着机会逃离光污染,无聊便对照手机存的图片数星座。太密集也不好,看了眼晕,勉强对上巨蟹两个钳子,要喊池衍看,见他终于解决三个死结,拆下来的布料让风刮跑,落进山涧。
而摆在两人面前是许久不见的漆金鸟笼,被火烧毁一半,产生一个永久的巨大缺口。
向其非骤然冷静,以为这玩意早在火场毁尸灭迹,怎么突然诈尸?又的确不解在刚说过那样的话之后,怎么接着是这个环节。池衍真的好难懂,头疼。
“阿默买的,”池衍解释,“那天烧坏了。”
向其非伸手去推松松垮垮挂在侧面的笼门,卡扣变形,怎么也关不上:“坏了正好。咱们俩以后也一块儿养些小动物,小猫小狗,反正不养鸟。”
“养你还不够?”池衍握向其非手腕:“我和他也没养过鸟。”
“那买这玩意干什么?”你们搞艺术的破毛病哦。
池衍这回轻笑像自嘲:“为了讽刺我。”
向其非这才停止摆弄那个关不上的门,抬头,看池衍的头发让风刮得打结,帮他顺好。那人正从内兜摸翻盖诺基亚出来,借着背光,能清楚看到按键和外壳的涂装均有不同程度地磨损。打开收件箱,划过一系列来自向其非的短信。每条能粗略瞥见一行预览,净是些乱七八糟没营养的,再往下,日期骤然跳至2014年,发件人已无姓名,只剩一串相同的数字。
池衍逐条点开删除,向其非屏息在一旁窥视,看一会儿便怀疑起这两人真的相爱过?妈的,有些话也未免太伤人,说是世仇还更可信。
抢他手机未果:“你直接收件箱全清空呀,一条条删自虐一样。”
手腕就被池衍抬起轻轻吻着,滚过豌豆骨,“想留着你的。”
“那你别删了,”向其非说,倒也没什么底气:“我真无所谓。”
池衍却说别的:“你还记得我以前给你秦之默的账户?”
“当然!我那会儿差点酸死。”
“里面的钱都是留给秦筝的。我其实不止一次想过,等他18岁,我再继续活着好像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向其非抓紧池衍手臂,胡扯:“中岛美嘉也这么想,不还活得好好的。”
“我也活得好好的,”池衍说,伸手摸摸向其非右脸,曾经划开的一道口子早愈合,夜里也看不出新生皮肉颜色不均匀,泛点点白,在凝视向其非熟睡的每个清晨蹭过吻过无数遍:“只是你要是那会儿放弃,之后就不会有这么多委屈。”
“狗屁。”向其非拍池衍手背,知道这人不能总顺着,执意夺诺基亚来,“我想看,也想听,想知道你的过去,我不委屈。我想你都告诉我。”
除去凋零、盲目、狗血这些,如何形容池衍的初恋,硬要挑个好词,说“叛逆”,似乎都带褒义。
那时,望江琴行开在城市之光隔壁,内室大,顶三五个唱片店不止,地面铺整齐漂亮的水磨石,对外门面还有玻璃橱窗。老板姓李,才出手祖传二进一跨的四合院,转头迷上自驾游,隔三差五不见踪影,池衍偶尔缺零花便来这儿给人修琴赚点外快,也顺带同老板打听不少出行线路,方便和阿闹黎小久一起疯玩。
除乐队相关的大小事宜,池衍平日最爱干的无非是周日傍晚坐琴行外的台阶上等秦之默到来。初见此人,他就多少自卑。后来又知秦之默父辈靠实业起家,积蓄殷实,自己偏偏早早懂阶级差距四个大字怎么写。对方虽然周周来逛,但仅仅是为放风,真买乐器一般从海外订,店里最贵的三角钢琴他也瞧不上眼。为给秦之默多留点正面印象,池衍常硬吹蹩脚的牛/逼,他极不擅长于此,看对方频繁憋笑就可知话里处处都是漏洞。
“我琴以前用lp,后来攒了把tang,不顺手,音色也不太喜欢,未必更贵的就更好用吧?我看柯本的琴也不贵。我说真的,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们演出?我给你票,我们乐队挺牛的。名字叫滂沱。好听?我起的哈哈。谁?他干什么的?啊啊啊那我想起来了,卡夫卡,我知道他。室内滂沱?题目我喜欢,有空找来读一读,但其实组乐队还挺忙的你知道吧。专辑?快出了,等出了我送你一张。不用自己买,我玩乐队不为赚钱,不在乎那个,更不赚你钱。那为什么玩儿?我想想,嘶,非得说,想改变世界吧。”
倒也有真话,或许穷惯了,的确不执着于赚钱,自负盈亏,再说做这个也赔不到哪去。内里还是因为喜欢,幼稚地想让别人也承认摇滚乐好,能多一人就是一人。后来屡次被阿闹指着后脑勺骂,你有病吧?上音乐节卖周边还要带两打碎瓜和爱丽丝囚徒的碟来,自己碟卖特好是么?一带二了都敢?二哥在城市之光给你单劈个货架放推荐都不够用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