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女婿

他沉默地从兜里翻出了一沓票,皱巴巴的票券和钱一张张翻出来,其中一张是医院打针的处方。

“淼淼落水后我带她去看医生了,医生说她要打三天的消炎药水。因为水流进了肺里,容易感染细菌。我这几天要赶早带她去医院打针,跟婶说一声。”

另外的三张分别是十斤肉票、二十斤粮票,还有一张大团结。

赵巧莲看见郝四道掏出的那张处方上写着付医药费十块,最后一丝丈母娘的气势都没了。

孙家的老祖母万红英恨透了赵巧莲,厌恶她占着位置那么多年都没给孙家生一个儿子,一直磋磨媳妇。赵巧莲气不过,年初跟她撕破脸分了家,代价是孙爸要把他们挣的钱都上交老孙家,分家不分账。眼下母女正是受苦受穷的时候。

赵巧莲要不停地给别人洗一个月的衣服、山上劈柴去集市上卖、每个星期拣鸡蛋到供销社换钱才挣得到这十块。

孙淼淼遭了罪要好好养病,八成指望不上万红英掏钱,郝四道这些粮票和肉票正好解了赵巧莲的燃眉之急。

赵巧莲心想,这个女婿哪哪都不好,唯独对她女儿是真心的。唉,她心里重重地叹口气。可惜就是没个正经的工作……

郝四道放下东西回去了。

晚上,孙淼淼躺在床上仍旧发着低烧,迷迷糊糊听到邻居黄婶跟赵巧莲数落:“郝四道没有工作,没有前途,别让淼淼跟他了!”

她扳着手指得意地数落,声音又尖又亮,“你女又高又靚,白净净的,大把好男人嫁。嫁给郝四道,稠的粥都没有一碗喝!”

“几条村、几条街都找不出似淼淼那么靚的妹崽——(粤语)”

忽然她跟被掐了嗓子似的消声了。

片刻后,郝四道臭着脸端了碗小米粥进屋,吹凉了给孙淼淼喝。孙淼淼喝完粥后他离开了。

黄婶又想拉着赵巧莲继续埋汰,尖尖亮亮的声音刚起了个头,孙淼淼“哗”地打开门,病恹恹地黄婶说:“别说了,四道哥长得好,我就图他那张脸——”

“你儿子个子没四道哥高、长得也不如四道哥好,再怎么样我都不会看上他。”

这可是人人都爱的郝四道啊……搁在现在竟然连农村妇女都能鄙视他,孙淼淼听得很复杂。

她眼中的郝四道聪明刻苦,儒雅谦和的男人,是每年清明都记着穿着一身黑服捧着菊花,给她读书念诗的人。孙淼淼决不能容忍别人埋汰他。

屋外的两个女人都听愣了。

黄婶是被孙淼淼戳穿心思,脸一红,手脚气得哆嗦。可是孙淼淼漂亮啊。一道月光照下来,照着她那张病殃殃的脸,两颊白里透着红,吹口气好像就能成仙似的,好看得叫人双眼发直,她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家儿子配孙淼淼也像癞虫合蟆跟天鹅肉,那股气势顿时没了。

赵巧莲则是直接听愣了,这可是她第一次从女儿嘴里听到她对郝四道有好感!女儿怎么会对郝四道有好感?

赵巧莲选了郝四道,那就是硬逼着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她自己不情不愿愿,如花似玉的女儿想必更不乐意,没想到听她的语气,她居然乐意!老天呀,赵巧莲倒是挺想让郝四道主动退婚。

……

次日。

天不亮,郝四道骑着单车来孙家,接孙淼淼去县医院打针。

郝四道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条簇新的毛毯盖在孙淼淼身上,这么新的毛毯村里人只有结婚时才舍得买。因为眼下普通老百姓想买点纺织品很困难,不是要布票就是价格贵。

孙淼淼凝视着他宽阔的背,眼里映出黑乎乎的群山和夜空,感觉到了一股坚实有力的温暖。

好久不见,四道哥。孙淼淼都快要忘记了年轻时他的模样。

孙淼淼死后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几乎是通过别人口口相传的闲聊获得的。所幸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她一直能听到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