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往上走了片刻,石板路没了,有的只是几乎没膝盖的枯草和灌木,以及十来二十株腊梅树。迎着风,沐浴着冬阳,是这片荒凉沉积的郊野之中唯一一片明亮鲜活的颜色。
容嘉上也是夸张了。还没有到最冷的气节,树枝上大半都还是含苞的花骨朵,只在枝头向阳处开了一片,黄灿灿、沉甸甸的,在风中轻轻摇曳着。清冽的寒香仿佛就在鼻端,待你想去仔细品味,却又捕捉不到了。
“先生当心被灌木刮破了袜子。”容嘉上叮嘱着,“要不你站这儿别动。你喜欢哪一支,我去给你摘。”
“还是算了。”冯世真说,“大老远带回去,都不成样子了。就留它们在枝头吧。这才开得好看。”
容嘉上笑笑,把手抄回了口袋里。
两人并肩站着,一面是花枝颤颤的腊梅,一边是视野开阔的江南丘陵平原。风似一只调皮的手,把天上的云拨来赶去,大地也随之忽明忽暗。
而风就自这空旷的田野里吹来,掠过树梢和枝桠,拂过两人并肩的身躯,再飞向青空之下茫茫的远方。
冯世真忽然说:“我在大学里的时候,看过一本地质学的书,说咱们站的这块地方,在亿万年以前,是一片汪洋大海。不知道再过亿万年,这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许又变成海了。”容嘉上说,“也许将来的人都住在高高的山上,四面被水包围着,出门走一趟亲戚都要划船。”
冯世真被他逗得笑起来,又说:“还有一本说考古的书,记载了许多海底湖里被淹没的城市。那些城市也曾经非常繁华,可惜大水一来,什么都被冲没了。”
“是么?”容嘉上侧头望着冯世真,嘴角挂着俏皮的笑,“要是哪日轮到上海被淹了,我就划着船,带着你逃命。就不知道那时候你还肯不肯跟我走。”
冯世真笑得心酸,“既然到处都淹了,我们俩又能去哪里?”
“逃去天涯海角!”容嘉上朝气蓬勃地一笑,眉眼舒展开来,双目亮如寒星,整张英俊的面孔都在发亮。冯世真的心被那光芒狠狠地刺中,疼痛让她气息翻涌,却又半丝都挪不开目光。
九十六
她怔怔地,像是被施展了咒语般定着,听着青年用轻快而悦耳的语气说:“我应该开着飞机来接你才对。带上你,往有山的高原飞。穿过云层,脚下是汪洋大海。就我们两个人,一往无前,一直飞到世界的尽头。”
冯世真喉咙哽着,一股酸胀往鼻子冲。
“傻瓜。”她嗓音喑哑,“你到时候要带着你的太太和孩子,我也自有我的丈夫照顾。我怎么能坐你的飞机走?”
容嘉上脸上的光芒消失,笑容凝滞在了嘴角。
“是哦,怪扫兴的。”他抬手捏了捏帽沿,面容藏在了阴影里,灰色不明。
冯世真觉得越发难过,打圆场道:“也都是我们没事瞎操心。等到水淹过来,我们俩早就死了千万年了。”
“是啊。”容嘉上淡漠地笑着。
“走吧。”冯世真朝下方飘着炊烟的寺庙望去,“饭差不多该好了。”
她沿着来时的路,小心翼翼地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