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我和泰然都忙起来了。他拍戏,我是因为父亲进了医院。
父亲身体不适有阵子了,一直不肯去医院。现在照片出来,肝上长了一颗瘤子,我和妈妈都吓一大跳。医学已经这么发达,现代人都不大生病,一生就是绝症。要是有个万一,我想都不敢想。
妈妈有点神经质,遇事总是紧张,以前大事都有父亲做主,现在这种场面,她怎么可能应付得过来。我顶着风请长假,搬回家里。一边安抚她,一边去照顾爸爸。
这么个大热天,病房的空调气若游丝,这样的医院住着,没病都要生出病来。我豁出去一口气,把老人转到独立病房,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可以清静地好好休息。
手术成功了,也许是医生仁心仁术,也许就是运气。我总觉得这家医院不大靠得住,医生手术前说得那么严重,结果波澜不惊地就渡过了。弄得像是骗人,从凹凸镜里看东西。
妈妈说:“你还要怎么样?非要医生说你爸的病没救?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再来,我都要白血球过多。”
我从大碗里拣着桑葚,吃得舌头和手指头都是紫的。这时手机响了,是泰然。
我接过来,听他在那边说:“木莲姐,我演不下去了。”
我跳起来,撞翻了装桑葚的碗,紫红色的果实滚了一地。妈妈也给我吓了一大跳。
“出什么事了?”我冷冷地问。
他说:“是我的错。我做不到他们要求的。”
“他们要求你什么?戏才开拍呢,难道改剧本不成?要你□□出镜还是学猪学狗?”
他在那边不说话。我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沮丧,浓浓的惆怅。我感觉得到。
等我赶到片场的时候,泰然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李导老大不高兴,正在找助理的麻烦,把那个小姑娘使得团团转,欲哭无泪。他就是这样,小男人,有点才华,就自我充气到爆炸。
我看那小助理,也不禁想到自己的从前。我把助理支开,问李导:“怎么了?泰然和我说他演不下去了。”
李导忿忿道:“还能怎么?那个小子,吃了点甜头就开始耍大牌了!”
“不会吧。”我惊讶。泰然其他的不论,谦虚谨慎是没话说的。
李导指着剧本给我看,“这一幕,要他对父亲抒发敬爱,演个大孝子。这么容易的戏,他却摸不准感觉。不过说他几句,他就闹脾气了。”
“你说他什么?”
“不过说他父亲的事。”
“你认识他爸?”我大吃一惊。
李导不解,“为什么不认识,他是泰修远的儿子。”
“当年演《烽火恩仇》名燥一时的泰修远?”
李导白我一眼,觉得我做人太糊涂,和人家认识那么久,居然还不知道人家是名人之后。
我的天,我的老天,他居然是泰修远的儿子!
我上中学的时候天天放学就回家赶作业,为的就是准时收看《烽火恩仇》。我搜集了男主角的照片贴纸,从报纸上剪下他的新闻贴在笔记本里。我做梦都梦见他。原来泰然是泰修远的儿子。
难怪他那么漂亮,难怪他那么天资聪慧。我就说遗传的力量是惊人的。他是泰修远的儿子。
我问李导:“既然知道他是泰修远的儿子,你原来怎么那么对待他?”
李导是势利人中的势利人,鄙视我,觉得我傻里傻气的,“他泰修远拍完烽火恩仇以后,就没再见他演什么好片子,早早退出演艺圈,早早就得病死了。他儿子又不打他的招牌。我怎么知道他是想自己独立闯荡,还是以父亲为耻辱啊?”
这个老东西。我在心里骂。人有没有出息,又不是比谁活得更长。老而不死,给子孙诅咒的多了去了,他必定就会是其中一个。
我抓起手袋就往外走。他喊住我问:“你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人。”
“也好。”他说,“刚才投资商也在,都看到了。他很不高兴,要我换人。”
我如雷轰顶。“换人?”
“这才开拍,还来得及。他们改变主意了,好像想捧个新人……”
“这怎么行!”我跳起来,牛脾气开始发作,“说换就换,有没有一点信用。错了,改就是。既然要捧新人,那当初干吗要签别人。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拿人瞎折腾吗?”
李导急忙拉住我,“阿莲。你听我说。今天这事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庄先生在现场都看得一清二楚。钱是他的,怎么花是他的事。”
我狠狠甩开他的手。那只手汗腻腻的,我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