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坤元弯腰拾起钥匙,递给灵素。
灵素没有去接,“你不该在这里。”
白坤元不出声。
“你该在家陪着你太太,与她共度难关。”
白坤元说:“家里所有亲戚都已到齐,对她嘘寒问暖二十四孝。还不全为着假如孩子遭遇不测,他们的基金就要重新分配。”
有钱人家真是麻烦。灵素夺过钥匙打开门。
她没想请他入门,“那是你家的事。”
白坤元声音无奈,“一口热茶都不行?”
“我这里没有茶!”
“白开水也行。”
“白先生,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欢迎你。”
白坤元有点震惊。当年离别太匆忙,他还没机会听到这个女子决绝冷酷的话语。他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这六年时间都冷冻起来,她对他还爱恋依旧,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会激动地拜倒。但是当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前,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肯妥协。
轻灵少女已经成长为干练的都市白领,目光犀利,表达直接。
她厌恶他。
但又有点宽慰,到底还留有一点情分。因为我们不会平白去恨一个人。
邻居似乎听到了动静,房门打开一条缝。灵素怕再闹下去,自己真要名誉扫地,不得已妥协,拉着白坤元匆匆进房。
小小的两室一厅,房东锁了一间,灵素住在小的那间。客厅只得一组陈旧的沙发茶几,十四寸的老电视,音响大概是灵素自己配上去的。
灵素根本就没有叫白坤元坐的意思。她放下手袋,进房换了衣服,砰地关上门。
白坤元一时恍惚,忘记了尴尬。
那一瞬间他似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前,同样小小陈旧的公寓里,幽黄灯光下,少女给他包扎伤口。
那时他知道她已经动了心,于是自信满满地看着猎物向网中靠近。少女那么美,那么纯,那么善良,他多希望能将她捕获,永远安放在身边。
灵素换了衣服出来,看到他,噫一声:“你还没走?”
白坤元索性厚着脸皮说:“我只讨一口水喝。”
灵素实在没有办法,拿纸杯倒了一杯,顿到他面前。
“喝完就走吧。我要休息了。”
白坤元静静喝着,仿佛那杯水是醇酒。
灵素打开电视,制造一点声音,不然真要疯掉。
良久,白坤元喝完那杯水,陪着她看一会儿无聊的瘦身广告,开口说:“哥哥叫浩勤,弟弟叫浩勉。浩字辈,希望他们做人勤勉,将来有出息。”
灵素一动不动。
“八月二十六日出生,刚生下来,就像两只没毛的小猴子。后来长大一点,圆头圆脑,小小一点就会打呵欠,见了熟人会笑。我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新的身份,请了保姆,但半夜总起来喂奶换尿布。”
灵素还是没出声。
“哥哥聪明一些,九个月就开口了,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主意。弟弟则憨厚可爱,傻傻的让人疼。一岁半的时候,齐齐患小儿湿疹,住院两周,办公室也搬到病房。再大点,亲自教写字算术,四岁生日,又带去迪斯尼乐园。我想,将来哥哥可以接我的班,弟弟嘛,任他学一门本事,能独立,活得开心就好……”
还真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
白坤元的头渐渐垂了下去。男儿有泪不轻弹,能说之前那番话,已是他最大限度了。
为什么大老远跑来对她吐苦水,灵素也不想深究。好在他也没冒出类似七年之痒,糟糠半老,沟通不能之类的混帐话。
无论如何,白坤元这人,很懂得说话的艺术。
灵素淡淡说:“你回去吧。”
白坤元最后看她一眼,站了起来。
走到门口,忽然转身问:“你恨我吗?”
灵素怔了一下,摇摇头。
“恨一个人是需要花费大量力气的,我恨你又得不到任何好处,何苦?不,我不恨你,我同情你。”
商业炬子,如花美眷,商场上跺跺脚地板就要抖三抖的人物,却在这孤助时刻找不到一双可以倾诉的耳朵。甚至不得不来找一个六年前被他伤害过的女子,问她恨不恨他。
她怎么能不同情他?
白坤元似乎也明白了,苦涩一笑,转身离去。
灵素关上门。
她注意到了他眼角淡淡的皱纹。挺直的腰杆微弯,双肩跨了下来。他似乎一夜间老了十岁。
灵素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久久不能言语。
次日同客户签合同,一番讨价还价,口干舌燥。终于大公告成,又得陪对方进山上香。
都市人,四体不勤,爬到一半,就已经喘不过气了。
顾元卓端详她:“小沈,你脸色实在不好,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灵素摇摇头:“没事,就快到了。”
说话间没注意脚下,踩着一块石头,哗地摔倒在地上。
顾元卓忙扶她起来,灵素忽然叫痛,脚踝扭着了。
灵素说:“顾总,你陪客户吧。我顺着扶手慢慢下去。”
顾元卓轻喝:“开什么玩笑!”
他嘱托小陈伺候客户,然后不由分说地背起灵素,往山下走去。
灵素的脸涨得通红,却没胆量拒绝,只好没声价道谢。
顾元卓开车送她去医院。照片出来,没有大碍,这才放心。他放了灵素一个礼拜大假,嘱咐一番才离去。
护士笑:“你男朋友真体贴。”
灵素吓一跳,忙说:“不不,是老板。”
护士一听,挤眼睛:“老板?那岂不更好?”
灵素啼笑皆非。真是越抹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