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秉挤到柜台前,对里面打着瞌睡的小童说:“小子醒醒,你家先生何在?”
童子半耷拉着眼皮,不爱理他,“没有先生,只有书,读书请往里去,找茬恕不奉陪。”
谢秉笑道:“实不相瞒,我二人听说先生在闹市开了这间书楼,实为钦佩,特赠修书银一份,聊表敬意,还望能见先生一面。”
说完,他捧出一方金丝楠木的小盒,放在柜台前,微微掀开一条缝,里面是根根金条。
凌青鹭心中直呼离谱,在书香之所行如此市侩之举,还指望人家搭理你?这个小谢平素不是很会来事儿么,今天怎么这么笨拙?
结果小童马上抬起头,仔细认了认眼前两张脸,“请教客人上下?”
“鄙人姓景名川。”谢秉说完就看着凌青鹭,完全没有给他准备一个化名的意思。
凌青鹭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突然想到今晚宫廷夜宴,灯火通明的景象,便脱口而出:“宴灯,我叫宴灯。”
小童点点头,“先生已经休息了,客人明日再来好吗?”
凌青鹭只觉得,这家书楼真是怪哉。
首先,开办藏书馆本身就是很不寻常的事。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独立自办的藏书馆。
若非书院或官署,谁又愿意将自己的藏书分享给世人?书籍昂贵,也就只有四书五经启蒙教材之类,是普通家庭负担得起的,一本珍稀书籍可以价值千金,绝版书籍更是有价无市。
开办私人藏书馆,无异于敞开自己的万贯家财,任人索取。
做出这般义举的人,理应是高洁名士,可是,陌生人只不过奉上一盒钱财,就能见他一面,又显得太过世俗。
回程的路上,谢秉道:“这书楼在北宁闹市开了已有十年,日夜大开门户,广纳天下寒门。楼中有不少珍本孤本,所以这满京的达官贵人,也总悄悄地叫下人来此,抄录一二。”
凌青鹭道:“这不该籍籍无名才是,为何我从没听说过?”
“这书楼的名字向来只在寒门中流传,而高门只是心照不宣,从不诉诸于口。我也是才知道的。”
“怎会如此?”
“因为这书楼的主人,名叫海沉舟。”
“海沉舟?从未听说过。”
谢秉道:“这海沉舟,原本不叫沉舟。他来自一个叫郴州的小地方,让大家唤他郴州先生,一来二去才叫成了沉舟。”
凌青鹭一惊,“郴州这个地方有些熟悉,这海姓也……”
谢秉意外道:“正是那一片海!含英竟然知道他的籍贯?”
凌青鹭:“海无算,他还没死?”
谢秉:“巧了,我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这般想法。”
原来他在守城时遇到了一位老者,对其印象颇为深刻,这三天里着人调查,才知道对方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那片海”。
那片海,指的是前朝首辅,海计,海无算。
凌青鹭的父亲叫平康皇帝,再上面那位庙号梁文宗,再上面那位庙号梁肃宗。这位肃宗,才是海计正经八百的恩主。
这可是朔光年间的老臣啊,论资历吊打现在所有的阁老,一晃三朝过去了,他居然还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