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搭上来的是曹密竹的一只手,他想也没想便冲上来,怒骂那些无担当的子弟。

“你们还是人吗!”

他极清瘦,那只胳膊却坚定有力。

素净的衣袍上有淡淡的松香,隽永清逸,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失明之前,高高在上的文至仪从没有瞧他一眼,陷入黑暗之后,她的心底从此只有他一个人。

那天夜里,他背着文至仪,一步步将她送回了淮王府。

文至仪知道,他很爱跟哥哥作对,一向与哥哥政见不合。

大雪覆盖梨林的时候,曹密竹躬身拱手,眉眼淡淡,极其谦逊有礼,不易察觉的疏离。

“多谢二小姐抬爱,可惜我们不是一路人。”

纵使婉拒,她还是嫁给了他。

成婚夜里,曹密竹沉沉睡去,她起身,指尖小心翼翼地撩弄夫君的如绸乌发,凑近了,吮了吮他的嘴角。

她搂着他的胳膊,眼眸亮亮的,喊他:“曹家哥哥。”

他就算听见了,也当装作听不见。

那个时候她年纪小,曹密竹性子冷,与她生气了,只是闷闷地搬到书房睡。她总在自己身上找过错,连他动不动拿她跟前未婚妻比较,她也浑然不觉。

眼盲,心也盲了。

文至仪紧紧握住辽袖的手:“我后悔了。”

辽袖轻轻开口:“你打算今后如何?”

文至仪嘴角牵起,伸出一根纤指,一笔一划在辽袖掌心写下——和离。

“辽姐儿,我知道你在鹿门巷看好了院子,你想出府的话,带上我好不好。”

辽袖眉心微动。

文至仪笑道:“你会不会觉得,是我太任性了。”

辽袖握住了她的掌心,睫毛微敛:“不会有任何人怪你,哪怕是你哥哥,我觉得……他也会明白的。”

辽袖仔细地将银票收进红木盒中,她不打算动这笔钱。

出府之后,与弟弟两个人粗茶淡饭地过日子,至少过得安心,雪芽一手绣活精巧,也可以拿出去卖。

若是遇上天灾人祸,这一万两便是个保障。

只是,难就难在,如何开口与老祖宗提出——搬离王府一事。

第二日文至仪便命丫头收拾了东西,送上马车,两个人一块儿回淮王府。

老祖宗自然十分欢喜,用过晚膳,瞧见文至仪脸色不太好,私下与辽袖说话时,透露几分担忧。

“若不是你替我去看看她,我夜里总做噩梦,梦见至仪让人欺负。”

辽袖轻声道:“袖袖会多陪陪她的。”

老祖宗眼含泪光:“这话我只跟你说,找夫婿一定要擦亮眼,像至仪那样天真糊涂,打落牙往肚里吞的只能是自己。”

辽袖默默无言,她想:若是世间男子本就难以挑出好的呢。

老祖宗见她不说话,又道:“不过宋公子跟他们不一样,他打小品行端良,不然,我也不会撮合你跟他。”

辽袖倏然抬头,眼角微红。

“至仪她说,想换个活法,与我一起散散心,就……我们两个一起,在鹿门巷那边看了个院子,依山靠水,树木宜人,她月子没坐好,想安心养养身子。”

老祖宗沉默了半晌,抚了抚她的鬓边。

“不成,你与岐世子的婚事尚没下文,他那个疯子,前日还带人去找槐哥儿的麻烦,你若出了府,我就更担心了,他还不得日日上门找你。”

“哪怕你真的退了婚,一个人和至仪在外,叫我如何放心,除非宋公子肯照顾你。”

辽袖低垂眼帘,一滴泪珠含在眼眶,迟迟不曾滴落。

她想借着文至仪支持,一同出府,不知这事能不能成。

岐世子的骚扰是一回事,他这回竟伤到了槐哥儿。内阁这几日因为岐世子违禁出府、当街伤人一事上奏弹劾

岐世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扬言:首辅家公子意图染指他的未婚妻,闹得满城皆知!

岐世子被关进东厂一遭,出来后又多加了七个月禁闭,他这种毫无廉耻的人,在府里日日狎妓,过得奢靡滋润极了,丝毫没有反省之心。

这种无法无天的大恶人,恐怕还需恶人来治。

云针在外头通报一声。

“信国公府家姑爷来了。”

曹密竹一身上等湖丝的青袍,站在庭院中,脊背挺直,目不斜视,一副端方复礼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文至仪做错了事。

辽袖望了望榻上的文至仪,开口:“让他进来吧。”

曹密竹遮住了窗棂透来的斑驳光影,坐在榻边,轻喊:“皎皎,我来接你了。”

皎皎,是她的小名。

新婚时,文至仪娇俏灵动,目不能视,常在雷雨夜抱住曹密竹,笑道。

“因为我从小生得白,跟月亮一样,奶奶就管我叫皎皎,夫君,你也叫我一声好吗?”

曹密竹不动声色推开她:“还有客卿在书房等着。”

他说他不擅长这些风月之事,每回同房也是克制冷淡,从不曾软语温存。

可是眼下,他喊了一声她想听的皎皎,文至仪却连肩头都未转过来。

曹密竹接过了帕子,给她擦汗。

“知道你月子里落下了恨,可是搬去北院是你的主意,等你养好了身子,还会给你一个孩子的,表妹她家里落魄,穷人家出生的姑娘,不比你是金枝玉叶娇养的大小姐,一直都很老实本分。”

直到如今,他还动不动拿她跟表妹做对比。

文至仪终于转过身,一双眼眸平静无澜,沉沉不携一丝光亮。

自从眼疾治愈后,她照过了铜镜,才惊觉自己这样年轻,却憔悴得不成样子,一双殷唇失了鲜活颜色。

曹密竹静静道:“皎皎,你要待在这里几日?”

文至仪一声冷笑:“只怕待一年,您不会在意什么。”

曹密竹蹙眉,心头闷到了极点,只当她在说笑。

“你很久没回门了,那就等十五日,之后我来接你。”

“你的病……是我的不是,也是曹家的不是,我向你赔礼。”

他好声好气的,只想早点了结此事,在这淮王府,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往日她绝不会这样给夫君没脸,如今,他想补偿她,她却不想要了。

“密竹,我悔了。”她牵起嘴角。

失明的这几年,她一心依靠夫君,如今重见光明,恍然觉得大梦一场,不过是做了场噩梦。

“你闹够了吗?”

曹密竹站起身,面带愠色,往日他只要一生气,文至仪便好好地哄他,他以为这回也是如此。

他甚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曹密竹冷着脸拂袖而去,气得在马车下呷了口茶,心下却隐隐不安,没了底气,。

文至仪一反常态,该不会……是要和离吧。

马夫胆战心惊地问:“咱们不接夫人了吗?”

曹密竹心烦意乱地一抬手:“由她去,她一向任性,过几日便好了。”

冯祥命人移来了几株金边瑞香,辽姐儿院子里养的就是这种花,耐寒,多香,辽姐儿衣裙行动间也沾染了淡淡香气。

“回殿下,宋搬山因着这几日朝堂上的流言,暂且不上朝了,他一向性子纯良,那天被岐世子指着脸,一顿脏骂,当时气得脸红,据说回家便呕了口血出来。”

“要不怎么说,他哪怕学识高,因为家族庇佑,到底没经过真正的官场历练,士族养出来的儒生贵公子,就是脸皮薄。”

“岐世子虽然关了禁闭,行事丝毫未见收敛,因为玩不了他素日喜爱的人兽同笼,气得打死了两名通房,叫声可惨了,听说——听说他那张狗嘴,将辽姐儿的名字一直翻来覆去地骂……”

文凤真长睫倾覆,遮掩了所有情绪,一双凤眸沉静无澜,蓦然搁了笔,“喀啦”一声。

“我不想听到她的消息。”

冯祥膝盖一软,知道这回揣摩错了,连连磕头。

他嘴角微牵,分明是温润谦逊的笑意,语气也是淡淡的,笑意不及眼底,一双瞳仁如覆寒冰。

“你吩咐人下去,辽袖跟他宋搬山没有任何关系,本王不想明日还在城里听到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

“另外——”文凤真瞳仁一转,睨向地下瑟瑟发抖的老奴。

“岐世子火气太大,估计是没有个合心意的人,你去胡同里找几个清秀男倌,奉本王的旨意给他送去。”

文凤真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

“记住,要身子开了花的那种。”

“老奴立刻去办。”冯祥立刻领会了殿下的意思。

二小姐的婢女跪在老祖宗身前,哭诉自家小姐这半年来受的委屈。

老祖宗手中的佛珠越捻越快,蓦然停止。

信国公府的陈氏饶是撑得面色如常,也经不住婢女这么一哭,顿时阴冷了下来。

“问起你主子的饮食起居一概不知,在这些闺中密事上倒头头是道,成日里就是你们这些胚子挑拨,才使得主子离心,快将她打发了去!”

老祖宗瞥她一眼,声音寒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