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魂不能离体太久。
就这么一段从蓝家那边赶回来的时间里,即便有着安魂符的加持,谢玄轻的魂体依然是控制不住地虚弱了一丝。
容璟下意识地给他注入了一道灵力,随后指尖就被谢玄轻虚虚拉住:“等等——”
楼下还站着陈管家,但谢玄轻此时还是生魂状态,除却天师之外与一些天赋异禀的普通人之外,寻常人一般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谢玄轻先前在蓝家秘境中也验证了自己的这个猜测,所以此时面对着容璟的时候,也不必再避着什么,微笑着道:“先生受伤了,还是先顾着自己先比较好。”
在经过回忆起所有记忆后的复杂心情后,谢玄轻第一次时间关心的,就是之前在容璟唇边看见的血迹。
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容璟早已将业火召唤了出来。
但即便没有亲眼看到容璟与元修一开始对峙的场景,但以谢玄轻对元修的了解,以及他醒来之后从元修身上所感觉到的气息,他的先生一开始应付对方……必定也会有些艰难。
虽然最后元修还是落败了,但谢玄轻看着容璟不自觉苍白下去的脸色,心中还是有些不快。
若他也是天师……是否容璟就能不必这么逼着自己了呢?
只可惜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于玄学之道上都没有一丝天赋,唯一能说得上有用的,也只有那身命格。
眸色微微一暗,谢玄轻将心中的思绪压下,手上仍是阻止着容璟的动作。
他的语气说得上是轻柔,甚至因为回想起了上一世的记忆,神色间也不自觉地带了丝谢崇的感觉。
然而他的动作又确实是强硬的、坚持的。
容璟定定地和他对视了几秒,最终还是将自己手中的灵力收了回去。
他身上的伤确实说不上重,但对于寻常天师而言,已经是一种极为危险的状态了。
灵力回撤之时胸口微闷的感觉淡了一些。容璟忍不住蹙了蹙眉。
谢玄轻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最后还是忍不住用虚幻的手掌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眉心。
容璟一瞬间便回过了神来:“……?”
“当时……疼么?”谢玄轻问道。
他问的不止是容璟吐出心头血的时候疼不疼,更想问他,当初面对着天道降下的雷罚的时候……疼不疼呢?
平静的目光之下似乎掩藏着极为复杂的汹涌情绪。容璟和他对视了一眼,顿了顿,答道:“还好。”
说不上疼不疼,只是感觉还好。
谢玄轻低声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回答,随即也笑了笑:“这样么……那就好。”
容璟见状,抿了抿唇,一时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然而谢玄轻这时候又已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见到容璟的神色,便微笑着转移话题道:“对了,先生不是还要帮我回到身体里去么?”
他被元修用召唤咒文带走的时候,意识已经濒临模糊了,谢玄轻回想了一下离魂时自己身体的状况……应该还好?
容璟也反应了过来,看着他有些虚幻的魂体,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人一魂并肩朝着谢玄轻的房间走去,陈管家有点迷茫地站在楼下看着容璟消失在楼梯口,想道——
刚刚楼梯上,还有别人在吗?怎么那位容天师好像在跟谁说话似的……
但容璟的身份在那儿,陈管家想了一下,还是将这点儿异样放到了脑后。
谢玄轻的房间就在容璟的房间旁边,走近房门,容璟一瞬间就感觉到了里面传来的近乎破碎的阵法之力。
眉头微微一动,容璟伸出手,压下了门把手。
“嘎吱”一声,深色的房门缓缓打开。
映入眼帘的就是四处被元修所用的召唤咒文激发出来的阵纹。
其实容璟之前给谢玄轻布下的这些阵法都充满着守护之力,如果不是元修所用的召唤咒文太过霸道,而蓝家所收集到的谢氏血脉也远出了容璟的预料的,谢玄轻或许还不一定会被元修直接摄走生魂。
虽然元修的这一举动……反倒坑了他自己就是了。
毕竟当时如果没有谢玄轻爆发出的煞气阻挡了一瞬,元修很有可能就能保留大部分的实力逃离。
到时候,特殊部门乃至容璟处理起来,可能会更加棘手。
垂下眸,容璟将空气中散逸着的破碎的阵法之力收起,随后又看向门口对面的、飘窗的方向。
一具高大的身体以一种极为静谧而微带扭曲的姿势趴在飘窗上,黑色的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下来,隐约遮挡住了他的面部轮廓。
一道浅淡的、微弱的生机牵连在那具肉身与谢玄轻的魂体之上。
谢玄轻看着自己的肉身半扭着趴在飘窗上,指尖似乎还一直攀在先前他感受到的容璟设下的其中一个阵法上,一时有些:“……”
容璟倒是比谢玄轻本人还镇定一些,目光在谢玄轻肉身的手指落着的位置上看了一瞬,随后便走过去勉强将谢玄轻的身体……
在地面上铺开。
谢玄轻:“……”
虽然但是,他常年健身参加格斗,一身肌肉扛起来确实有些沉。
容璟身材的确也不差,手臂上附着了一层漂亮而流畅的肌肉,但他前面刚受过伤,谢玄轻沉默了一瞬后,便默默道:“我就这么躺下去么?”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谢玄轻还是第一次尝试过离魂。想起上一世容璟处理过的某件离魂事件,谢玄轻根据经验问道。
“嗯。”他这样一说,容璟也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那倒不是件多么难处理的事。
但或许是与谢崇相处的时间太长,两人常在一处,所以记忆就变得极为深刻——
那是他与谢崇相识之后第一次一起遇见的玄学事件。
一名农妇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惊惶地、悲凉地哀求着路过的人救一救,救一救她的孩子。
“她只是生病了,求求你们,救一救她……她不是鬼孩子,他只是生病了……”
农妇声如泣血,分明还是寒冬,她身上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打着补丁的宽大袄裙。
凛冽的北风瞬间就将那层薄薄的布料吹透,将她粗糙的、被冻得青紫的枯槁手臂显露了出来。
她怀中的襁褓也极为轻薄,小孩青白的小脸被包裹在一层泛着黑色的脏麻布里,似乎是感觉到听到了母亲发自胸腔的哀鸣,她的眼皮动了动,随后露出了一双沾满了眼眶的、漆黑的双眼。
“咯咯咯、”一道笑声忽然从襁褓中传了出来,小孩看着分明不过四五个月的大小,口中传出的声音却苍老低哑,带着一种浓浓的不详的意味。
本来过路的一些行人心怀恻隐,想要过去看一眼她们到底是发生了何事,这会儿见到婴儿的这般表现,谁还敢继续停留?
连忙挣脱了农妇的挽留,飞快地就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还真是鬼孩子……”
“也是个可怜人。”
只是可怜归可怜,这种乱世里,不知道多少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现世,他们也只是勉强在这种乱世里求个安稳,谁还敢去管这些涉及到了妖啊鬼的闲事来?
农妇痛苦地看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身后又走出了个穿着布衣的满脸暴躁的汉子:“你这婆娘,还要抱着这鬼东西丢脸多久!神婆已经说了,这就是鬼孩子,你快把她交给我,我今晚拿去后山埋了,否则到时给村里招来了祸患,你有几条命来赔!”
他说着就要上手去抢,农妇刚生产完不久,身体还虚弱,被他这么一带,差点摔倒在地,手里的孩子也差点砸到了地上。
一双微凉的、极修长的手忽然伸了过来。
容璟缓缓将孩子抱起,谢崇看着他的动作,便也弯腰将农妇扶起身。
“你们是……”
两人长相俊美而矜贵,气质更是不凡。汉子与农妇见到容璟与谢玄轻后,一时有些惴惴。
农妇的目光则是一直落到容璟手上抱着的襁褓上。
她之前也不是没见过有钱人家的少爷,在这种乱世里,有钱有权就代表着话语权。
农妇就亲眼见过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为了取乐直接纵马将一个小孩踏死,最后也只给小孩的父母丢了几枚钱当做赔命钱就直接大笑着御马而去。
被容璟抱在手中的孩子虽然生病了,但到底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她又怎么能不紧张呢?
汉子问候了容璟与谢玄轻一声,随即又瞪了农妇一眼。
早说了要将这鬼孩子丢掉,这婆娘偏拦着,这要真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那真是打死她都不够赔的。
农妇接收到汉子的甩过来的眼神,浑身一颤,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多谢两位少爷、我的孩子……”
她嗫嚅着伸出手,容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将孩子还回去了。
方才他与谢崇路过此处,却是刚好将整件事看在了眼里。
以容璟的眼力,自然是能看出农妇怀中的孩子并非是什么鬼孩子,而是个不小心离了魂,随后又被一只路过的阴魂占了肉身的寻常婴孩罢了。
此时那个婴孩的生魂就跟在母亲的身后,因为前尘事了,转世之后一切消抹,婴孩此时也仍是一副纯稚浑然的模样,只乖巧地依偎在母亲的身旁,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