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木质半肉身的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息。
蓝家主在听见他的声音的时候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弯下腰,他恭谨地说道:“回尊者,东西都准备好了,是现在就……?”
“嗯。”塑像生前于玄学一道上也是个极有天赋的人,若非如此,它也不会对容璟最后所得的成就嫉恨异常。
分明,分明他们的天赋并无多大差距,可为什么所有人在提到天师二字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容璟呢?
几百年前的大昭乃至旧朝是这样,几百年后的华国也是这样。
凭什么?
就因为他敢于忤逆天道?就因为他助谢氏坐稳了江山?
可这些明明它都可以做到,只不过都被容璟这人抢先了一步而已。
如今,容璟终于还是要死在它的设计之下,也不枉费它花费了那么大力气复原诛天阵,不枉费它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算计天道、算计容璟。
周天卦点灵笔,可破世间万物?
呵。
“现在就带过来吧。时辰刚好合适。”塑像道。
与此同时,谢氏别墅中。
谢玄轻刚处理完分公司这边滞留的业务,将一沓签过名的文件放到一旁,便抬手揉了揉眉心。
别墅里的佣人因为之前的安排都散出去了,此时整座别墅中就只剩下谢玄轻与陈管家还有哑婶一家。
因为厨师也离开了,所以午饭便只能由哑婶主厨。
只是谢玄轻心中担忧容璟,却是没什么吃饭的兴致。
于是哑婶也只简单地做了碗清汤面。
汤底用新鲜的牛肉与大骨熬出了鲜味,再放一点点盐,手工擀的龙须面劲道,在汤中烫过几分钟之后便捞了出来,一勺鲜浓的汤头浇上去,青嫩的葱花将一碗素面点缀得多了几分香气。
谢玄轻闻着汤面的鲜香,却是想起他的先生似乎最喜欢这一种清淡新鲜的口味。
……也不知道先生他们,如今情况如何了?
简单地吃过面,谢玄轻看着哑婶将碗筷收走,心中非但没随着饱腹感平静下来,反倒是越发地紧绷了起来。
若有似无的危险感萦绕身旁,谢玄轻皱着眉头处理完手上的公事之后,便是放下电话,抬眸看向了窗外。
明媚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云遮挡住了,雷光隐约在云层中闪动着,风雨欲来。
指尖在冰凉的办公桌上轻轻擦过,谢玄轻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体温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地高。
像是血液在沸腾,耳边也响起了一阵朦胧而诡异的曲调。
谢玄轻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想起之前容璟离开时的叮嘱,谢玄轻将身体挪到墙角的位置,回想着那天晚上容璟仔细绘制过的地方,伸手轻轻攀着飘窗。
那种血液沸腾的感觉似乎一下子就平静了不少,谢玄轻在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是更为警惕。
对方不知道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竟是能突破他的先生之前在别墅外乃至他的房间里设下的防护……
眸色微微一沉,谢玄轻不由得担心起了容璟。
若是对方的实力当真那么厉害,那他的先生既要保护那些一同进去的普通人,又要与对方周旋,却不知道会不会吃亏。
想到容璟很有可能会受伤,谢玄轻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下一秒,那种血脉躁动的感觉又来了。
谢玄轻无暇再想其他,只能闭上双眸,屈膝坐于飘窗之下,手下压着那散发着淡淡灵光的阵法,将那种灵魂都要随之暴起的感觉默默压下去。
蓝家秘境之中,蓝家家主将一瓶犹如凝脂般的血液端肃地送到塑像面前。
那个瓶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通体透明如琉璃,光华流转间,更是有丝丝灵气融入其中,将里面所盛放着的血液维持在了刚取出来的那一瞬间的新鲜程度上。
蓝家家主紧张地盯着那个瓶子,只见一道微弱的光芒从塑像指尖落入其中,那浓稠的鲜血顿时掀起了层层涟漪。
“滴答、滴答。”
随着塑像的动作,一丝淡红色的气息逐渐从那瓶鲜红的血液中被凝炼了出来,顺着血脉之中所感觉到的最为强力的共鸣,慢慢地朝着谢氏别墅所在的方向飘去。
蓝家家主之前并不是没见过塑像出手,但对方为了吸取愿力炼制肉身,向来是十分小气,都需要蓝家族人日夜供香参拜,才少少地出手给蓝家解决一些蓝家暂时无法解决的事情。
即便是这样,对方当时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没有今天这一幕这般震撼。
它分明随手便能让厉鬼臣服,此时态度却是慎之又慎。
缥缈的咒文从它口中传出,低低的听不分明。
风起了。
雷光大作,仿佛是被激怒了一般,天道终于现出了身形。
感觉到天道的气息传来,蓝家家主心中更是惊惶。
他并非不知道他们蓝家这几年所做之事有违天道,但人不为己更是天诛地灭,他也不过是在为蓝家的族人们谋划罢了,便是天道不容,也不该苛责。
蓝家家主心中这样想着,身子却是往后退了一些。
一道惊雷正劈在他的脚下。
蓝家家主脸色一白,却听见塑像口中传来了一阵极为放肆的笑声:“天道,你都衰弱至此了,还能阻止我吗?”
——什么?
天道衰弱?
蓝家家主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呆滞地看着一动不动却犹如神魔般诡异恐怖的塑像。
天道并未回应它的质疑。
乌云越聚越浓,塑像看着隐藏于云层间的无数银色雷光,在笑过之后,却是更为警惕地注意着天道的动作。
与此同时,它也不忘继续念诵咒文,激发这些谢氏子孙血脉中的传承之力,引动谢崇的灵魂共鸣。
当年它敢趁着天道虚弱谋划它一次,这一次,它也同样不会输。
木质与人类皮肤交错的僵硬而俊美的面容上忽然闪过了一丝冷色,塑像看着几乎要褪色成为透明的那瓶谢氏子孙的血液,料想谢崇的灵魂的记忆应当被激发得差不多了,便缓缓抬起手,指尖准确无误地打出了一道“召魂诀”。
谢玄轻听着外面轰隆的雷声,只觉得意识越发迷乱。
房间内容璟所镌刻下的阵法似乎是觉察到守护之人的灵魂状态,一瞬间便亮起了交叠璀璨的金光。
护灵阵、镇宅阵、阳护阵、金光阵……
谢玄轻意识朦胧之间看到整个房间内亮起的符文时,难得清醒了一下。
虽然知道他的先生在房间内待了一个多小时,但谢玄轻却是并未想到,容璟竟真的将他整个房间都布满了阵法。
此时淡金色的灵光盈满他的身侧,将那无形的、仿佛从血脉之中传来的阴冷而模糊的经文念诵声都削弱了许多。
唇边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谢玄轻忍着心脏急促跳动所带来的刺痛感,低低地唤了声:“……先生。”
怎么回事?念诵完召魂咒,塑像看着毫无动静的祭台,忍不住有些焦躁。
天道仍是在不断地积蓄力量,塑像自认不敌全盛时期的天道,但如今这个正处于虚弱阶段的天道,它却还能抗上一抗。
心中咬了咬牙,塑像索性不去管天上的雷云,而是继续低声念诵起了咒文,调动着这些血液中所蕴含着的血脉之力。
金光乍然亮起,徐徐保护着谢玄轻的身体与灵魂。
两方的力量相互交缠对峙着,身处于战场中间的谢玄轻只觉得身体乍寒还热,意识之中也开始闪过了许多模糊不清的画面。
“国师不喜此花吗?”
他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极为繁复却陌生的衣袍,头戴冠冕站于花丛之间。
手中似是拿了一支淡色的芙蕖,微笑着看向了面前的青年。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疑问,面容朦胧的青年终于抬了抬头,露出了一双寒霜带雪的眸。
浅淡的琥珀色在阳光下潋滟而冰冷,带着一种谢玄轻极为熟悉的清冷之美。
他几乎一瞬间便认出了青年的身份。
——先生。
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青年的面容也终于完全显露了出来。
与谢玄轻所见过的容璟本人相似却又有着极为微妙的不同,眼前的青年并未穿着容璟最为常穿的衬衫休闲裤,却是穿了一身与他十分相似的繁复衣袍。
银白色的漂亮长发轻轻挽在身后,整个人带着一种即将超脱凡尘的疏离感。
只是这种疏离感在与“他”对视之时便消散了许多。
容璟看了一眼谢崇手中的芙蕖,轻轻摇了摇头:“并非不喜。”
只是万物皆有灵,便是喜欢,也未必一定要握于手中。
他不过是淡淡一言,谢玄轻却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容璟的想法。
只是他此时也与梦中、或者说这些记忆画面中的与他长相极为肖似的男人想法一样——
万物皆有灵,但他却是生来自私,只觉有花堪折直须折,他既是心中牵挂了那支生于天边月上的芙蕖,便也要尽力将其摘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