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石傻傻地抬起头,张开的嘴唇一时半会合不上,好半天才讷讷道:“她要去哪里?”
“去人间,去仙界,去鬼道。”燕赤城徐徐道,语调漫不经心,“一切可成大业、兴名誉、立碑坊的地方。”
谢秋石并没弄明白燕朱眉到底想做什么,只是扑腾翅膀般眨着眼睛,任水珠从已经干涸的眼眶里都下来,语调不自觉间上扬:“那,那这里,仍是……只有你和我么?”
燕赤城安静地点了点头。
谢秋石欢呼一声,扑上前搂住了他的肩膀,接着就想投石般落在燕赤城怀里。
燕赤城揽着他往里走,他如往常一样,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边把身上的血衣污鞋往地上蹬,最终只穿着纯白的亵衫跟着燕赤城走到绿荫深处。
席地坐下的一瞬他忽然想起“逍遥沧江夜戏长”中那一番景象,脚底心又微妙地痒了起来。
他忍不住抬起小腿,轻轻踢了踢燕赤城锦袍之下的足踝。
“谢秋石?”燕赤城蹙眉问道。
“我……嗯……”谢仙君张了嘴,却又不知道话该如何出口,僵硬了片刻才笨拙地编出一个话题支开去,“秦灵彻说你一日不放弃身份地位,便一日离不开大修罗道 你的妹妹怎么走得这么轻松自在?她和你有什么不同么?”
燕赤城听得天帝之名,眉心褶痕更深,只是仍然耐心地道:“朱眉与我并无不同,只是她决不愿受拘于一隅,她甘愿赤条条下凡托生,从头修炼,一件件找回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无到有,新创一片天地。”
谢秋石一怔,疑道:“你为何不曾想过这样?这么多年,你从未想离开这一个角落么?”
燕赤城闻言轻叹一声,浓黑的双目顺势垂下:“在这里,在那里,又有什么分别?仙、人、鬼,又有什么分别?但凡有灵,便受欲望所驱策,我立于高崖俯瞰尘世,看仙,看人,看鬼,各个所称道义不同,所证心迹不同,所为究其原因却仍只有一个‘欲’字,我纵使遍行天下,所见所闻与我脚下哀哭攀援的恶鬼凶汉、血池肉泊,又哪有半点不同?又何来半点意趣?”
谢秋石懵懵懂懂听着,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却仍未解其意,他歪着头默念了一遍,最终只牛头不对马嘴问了个唯一感兴趣的问题:“那你呢?你没有……想要的东西么?”
“我曾经自然没有。”燕赤城道。
谢秋石“啊”了声,不安地动了动。
他再粗心大意,也没法忽视了“曾经”这两字,思及上回种种,他忽觉双颊烧起来,忍不住往前挪了挪屁股,坐到了燕赤城眼前,小声问:“曾经吗?”
燕赤城垂眉:“嗯。”
他又往前倾了倾,想起上次学的“咬人”动作,又想起红帐香的绘本,喉咙里咕噜了一下,接着,两片温软的嘴唇贴上了燕赤城的嘴角。
这回他没咬,只是轻轻贴着。
燕赤城幽黑的眼里闪过惊愕的光芒,谢秋石便知道这次自己是学对了,他没松开嘴,只就着姿势,含含糊糊地问:“现在有了,是吗?”
“……嗯。”
他退开嘴,脸颊泛着新奇的粉红,嘴角快翘到了天上。他又“咬”了燕赤城一下,追问:“你想要的是这个吗?”
燕赤城的嗓音变得低沉,他沙哑又确定地回答:“是这个。”
谢秋石又一次滚进了他的怀里,这一回,他像燕赤城上次做的那样,像绘本里画的那样,咬开了仙人的嘴唇:“那你愿意跟我离开这儿吗?”
“ 放弃一切,跟我离开这儿?”
第114章
燕赤城跟着谢秋石到了瀛台山正厅,默不作声地看着作鸟兽散的仙童仙仆。
他垂首瞥了眼自己的左手,只见一道暗金色的纹路有如活物般沿着他的掌心流动,淌过之处,皮肤像枯树一般龟裂开来。
他拢起手掌,掩进袖中。
谢秋石拎着一柄折扇东敲一下西拨一下,指着香炉介绍说是“烧火的”,点着玉像说是“吓鸟的”,胡乱绕着前堂走了一通,从桌角下翻出一簿泛着黄的旧册子。
燕赤城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