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后,吞天府自上而下,只余下漫山遍野的横尸焦骨。
谢秋石一身白衣尽数染红,血沿着扇骨滴下来,滑进他的手腕里,他一甩,皮肉上便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此行唯一战利品便是那一本“逍遥沧江夜戏长”,他最后也没找到愿意陪他研究的人,只好将就着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一页页继续看。
许书生和刘氏从船上滚到床上,在滚进院子上头的青苔大石、院子下头的桥畔水草,从横着到竖着,再到把本子斜着都看不出姿势的古怪动作,衣服由少变多再变少,最后赤条条如两个初生之物,白花花落在花草丛中。
谢秋石起初还能笑着看,看到后头越看越安静,他忽然想到燕赤城咬他的情景,又想到秦灵彻说的话,他说:燕赤城若想离开大修罗道,便得放弃他的权柄。
“他不来找我,许是不肯。”他看着自己满身的鲜血,一股酸胀忽然从胸腔里窜出来,这种酸胀从老鸨变得冰冷时便埋在他胸口,大火焚城时变得又凶又烈,此时终于一股脑涌到了他的脸上,叫他的心头空荡荡的发慌,“我得,我得去问问他……他若是真不肯,我就再也不去见他。”
第113章
谢秋石一身血衣也未换,近了山门反倒有几分莫名的情怯,绕了一圈,没走正门,而是腾云驾雾,沿着后山悬崖攀援而上。
一走进后山,他便觉察出几分不同寻常来,满山遍野弥漫着清甜馥郁的花香,与燕赤城身上的草木凛冽不同,那气味甜美甘醇,浑然是另一种风情。
他有点不知所措地屏住呼吸,第一眼看见的不再是葱郁爬藤,而是一对相伴而飞的黄蝶,再往前去,蜂声嗡嗡,倒像是一座山的虫蚁都穿破冻土,活了过来。
“好一个燕赤城。”他心想,“我不来的这许多日子,他倒是过得异常快活。花也侍弄起来了,蝴蝶也扑腾起来了。”
谢仙君掸了掸袍袖,撩开藤萝绿蔓,尚未挪步,便听得里头传来女子爽利的笑声,接着燕赤城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总之没少了半点愉快。
“谢秋石?”燕赤城忽然提高了声音,清清淡淡地道,“怎么不过来?”
这一声与寻常无甚不同,燕赤城的模样也依旧俊美冷淡,眼角眉梢略柔和了一些,却不像是因为他。
与仙人相对而坐的是个女子,黛眉红唇,俊秀冷艳,自是那袭人花香的来源,只见那女子身上赤裸,大片冰雪肌肤曝露在外,肩上单单罩着燕赤城的一件外袍,修长细腻的双腿交叠着,大方自若,瞧见他不请而来,也没半点窘迫,只是抬眉一笑,转头问道:“这就是瀛台山的主人?”
燕赤城颔首,微不可觉地侧了侧肩膀,挡住了谢秋石大半视线。
谢秋石的脸一下子冷下去:“这是谁?”
未等燕赤城开口,那女子便道:“我叫燕朱眉。山主人,我该怎么叫你?”
“你何须叫我?”谢秋石直勾勾地道,“这里只有你们和我。你喊一声‘哎’、‘喂’,喊的不就是我?”
燕朱眉讶然,转头看向燕赤城:“仙界中人,便是如此交谈的么?”
燕赤城长叹摇头,幽深的目光柔和下来,柳絮般飘落在谢秋石身上,紧接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见谢秋石一身斑斑驳驳的脏衣服,脸上花猫似的点点血迹,一双绿眼睛好像再也承不住满池春波,积了云、下了雨,眼泪溪水一般,安安静静地淌下来。
谢秋石也没弄懂自己的眼睛怎么又不争气起来,他上次这般丢人还是在秦灵彻眼前,效仿着人间幼童靠哭扯来讨要东西,这次却是全然不知道为什么 他甚至不觉鼻酸喉哽,只感到凉飕飕的水沿着皮肤滑下去,就像石头上滴下来的露水,冰冷无情、“啪踏啪踏”地砸在手臂上。
我可能又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谢秋石呆呆地想。
“燕朱眉。”燕赤城忽道。
燕朱眉闻言会意,啧啧两声,足尖一点,身形一飘, 尔远去。
谢仙君抽抽搭搭的声音逐渐停下来。
燕赤城这才缓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仙君动了动唇,又立刻闭了嘴,眼珠子一瞪,哽着嗓子道:“你和谁说话呢?”
燕赤城无奈叹道:“秋石。”
“这地儿有了旁人,我又怎么知道你在和我说话呢?”谢秋石轻声道,“再说,有旁人陪你说话了,你大概再不会稀罕我的声音,我也不必再来此地,这世间又只有秦灵彻一个混账东西需要我了,我得回他那御座下哀哀乞怜去。”
燕赤城一时啼笑皆非,修长的指尖滑进谢仙君柔软的黑发中,轻柔地按捺抚摸着,触及颊边那点濡湿时,他眼底的笑意荡然散去:“燕朱眉是我同根……同胞之妹,她不会在此地滞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