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薛啊,你知不知道,”石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没听到似的自斟自饮一杯,他脸皮虽厚,却极易上色,一杯下肚,登即泛起一阵薄红,“其实你的修为已经够飞升了。”
薛灵镜一怔。
“就差这一口酒,咳咳,咳,”石头微张了唇,晾着发烫的舌头,吸了好几口冷气,手上把剩下的半杯送到薛灵镜嘴边,“喝点呗。”
薛灵镜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我没骗你!”石头委屈地嚷道,“碧霄那么亲近你,你身上早有仙缘了,就是差点感觉,感觉,懂么?”说着他张开双臂,对着窗口迎风而立,任由袍袖鼓起,乌发翻飞,惬意地眯了眯眼,大着舌头嚷道:“喝醉了,天地间什么都看不见,迷迷糊糊,恍恍惚惚,整个武陵都在脚下,全天下都入不了眼……什么也不需要依赖,不需要凭借 不管是弟子,身份,法器,还是天地间的风云,丹田里的气海,什么都不重要,踩着云都可以睡着,踏着日就可以升天,那一瞬间,你说不定就飞升了,你差的就是那一点点感觉。”
薛灵镜盯着他看了许久,忽而嗤笑:“……说得跟真的似的。石头,酒还是要醒的。”
“是呀,”石头看着他,也醺醺笑了,他笑得很深,有酒窝,看起来有些甜,“你孽煞这么重,醒了以后还是要死的,不过死前掐死这几条小虫却是够了。”说着他又把酒盏往前递了递:“愿意试试吗?”
薛灵镜眼皮轻颤,突然夺过那只酒盏,一饮而尽,末了还豪气干云地倒转酒杯,示意杯中已空。
“不是吧……”石头呆呆看着,轻声喃道,“还真信了……真是三岁小孩啊?”
薛灵镜看着他,阴云密布的脸上竟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再,再来一杯。”石头忙道,他又倒了两杯酒,两人在窗纱后一道饮了,一个笑意渐深,一个辣得直喘。
“别,别笑了。”石头结结巴巴说道,“你明明,明明一点,也不开,开心……”
薛灵镜没理他,又自斟自饮了一杯,拿着杯子的手有点发颤,酒浆顺着下巴流进前襟,颇不文雅。
“算,算啦,”石头见他又要喝酒,只得捉住他的手腕,道,“都说了是,嗝,是骗你的,我看你眉间煞,煞气越来越重,怕,怕你撑不住,希望你放松一下……”
他话没说完,薛灵镜忽地扼住了他的脖子,目光如刀地盯着他:“是假的吗?”
“假的!”石头瞪着他吼道,“三百,三百岁的宝宝!”
薛灵镜冷冷地瞪着他,目中带着煞气,又问一遍:“是假的吗?”
“假 的 ”石头憋红了脸吼。
“是假的吗?”薛灵镜蓦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捏得石头喉咙生疼。
石头暗骂了几声,只得道:“真的真的真的……真的行了吧!”
薛灵镜松了手,石头忙跳出窗外,隔着窗框警惕地看着他。
薛掌门站在月影中,素白渺小地像一枚睡在月沟中的豆娘。
“是假的。”许久,他才道。
“废话。”石头被夜风吹醒了些,说话利索了不少,“自然是……”
语末两个字被咽进腹中,他惊觉薛掌门眼沟里早已盈满了泪。
“没有那种感觉。”薛灵镜道,“苍穹澄如明镜,我身上很重,无论御剑飞多高,都见不到底,看不到仙人。”
“……你哭啦。”石头扒拉着窗框往前探了探身,“要不要抱一下?”
他本意只是客气一二,不料薛掌门竟真隔着木栏贴上来,把脸贴在他肩上,肩膀轻轻抽动着。
桃花随着夜风自纸头飘落,洒在薛灵镜发间,他苍白的面庞蒸腾着酒意,瞧起来比平素小了好几岁。
“嗳 ”石头没忍住笑起来,“你喝了酒真好玩,又哭又笑的……你们武陵人酒量都这么烂么……”
薛灵镜没有说话,细细呼吸着,颤抖的眼皮像是蛾翅一般,月光洒在睫上,仿佛燃起萤火。
他过了许久方缓缓开口,身体放松下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胡话:“你几日前问过我为何修仙,其实理由很简单,我无非是想多活两年……我做凡人时生长在烟花巷,父亲是江湖中人,母亲是青楼妓女,父亲在母亲的肚子上被仇人杀了,母亲十几岁生了我,二十岁就病死……不仅是她,我周围的人大都不足二十就病死,有的光鲜地抬出去,腐烂着抬回来,有的一直在楼里,没几天也尸体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