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昱回头唤道:“段秦!”
大弟子从围墙后露面,行了个礼:“师父,弟子在。”
“既然他们不信,你将这贼人的遗书打开,为二位读一读。”翟昱将手中的布料递给大弟子,对李从宁道:“这是他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你不信便过去看,衣衫是不是缺了一块!”
李从宁转向两个围着李澄阳的黄头镖师,那两人低头看了一眼,轻轻点头,表示李澄阳的衣衫确实被撕烂了。
“你休想糊弄我!”谭凤萱头脑清醒,眼下不是悲痛的时候,她本能地藏起了软弱的自己,叱道:“你先将澄阳杀害,再撕烂他衣衫伪造遗书!”
翟昱额角暴起青筋,还未开口,弟子段秦先忍不住了,反驳道:“两位看,这难道不是李澄阳的字迹!”
他将那块月白的布料展开,就着火把、灯笼的微弱光亮,两行血书展现在两派弟子面前。段秦读道:“爹娘在上:我犯下大错,罪无可恕,愧对父母,有辱师门,无颜再苟活于世。二老养育之恩,此生辜负,来世再报。不孝子李澄阳顿首。”
这一刹那,所有的呼吸声都消失了。站得远的镖师,眯眼踮脚,想要瞧清楚些,而离得最近的谭凤萱,却如遭雷击,面色灰败。
她眼前一片模糊,那些个血淋淋的字在视野中漂浮游荡,晃得她头晕目眩。这是李澄阳的字迹吗?
是吗?不是吗?
“我不信,”谭凤萱摇头喃喃,“我不信。”
身后的一群镖师相继喊道:“我也不信!”“玄刀门布局杀人,我们少镖头冤枉!”
李从宁牙关紧咬,道:“翟昱,你为了盟主之位,可谓丧心病狂!”说罢转向目瞪口呆的万克章:“万帮主,此人已是惯犯,多年前你那大儿子,便是为他所杀!”
翟昱冷笑:“我丧心病狂?你暗中唆使儿子害死诗儿,我还要找你算账呢,正好撞上门来!”
说话间,刀光剑影齐出,金戈之声大作,二人动起手来。万克章双目喷火,在几声粗鄙的谩骂之后,也冲进战团,挥舞着战斧砍向翟昱。两派弟子紧张地绷紧身体,充满敌意地注视着对方,他们未得师命,蠢蠢欲动,却还有几分犹豫,正僵持间,夜色中忽而响起一道稚嫩童音,尖锐凄厉,像是一把寒意森森的利刃划过耳膜。
只见一个小孩扑在李澄阳的尸身上,喊道:“大哥!”
李澄亦只着单衣,睡鞋不知掉在哪里,白净的脚面上有许多血印子,他疯狂摇动李澄阳的肩膀,一个劲地呼唤,“大哥、大哥、大哥”。
愤怒和仇恨在这一刻被完全引爆了,雄图镖局所有的镖师和仆役们,握住刀剑,高声叫骂着冲进玄刀门。
第58章 叹倦客
何为死?
长眠于地下谓之死。
为何在地下?冷不冷?会不会无聊?有朝一日醒了怎么办?
人活着就一直往上走,死了便该往下走。冷么,是有一点,但不会冻着。也不无聊,只要有惦记的人,光思念的时间都不够呢。醒了……如若醒了,那便是下一世了,前尘尽忘,重新活过。
前尘尽忘?我不要,我还要你做我大哥。
耍赖,我才不要你这个麻烦精!再者说,真有下一世,也该你当大哥,让你体会体会我的难处!
你有什么难处?大家都喊你少镖头,多威风!
你不懂,李澄阳轻声叹息,有时我真羡慕你……
不时有流矢飞来,耳畔全是呼呼的破空之声。万克章武功中流,十几招后就被翟昱砍伤,情势危急。谭凤萱无法再保护李澄亦,吩咐小厮将小少爷带回府里,自己持刀加入战局,和丈夫以二敌一,血战翟昱。李澄亦一动不动,伏在兄长胸前嚎啕大哭。一众镖师小厮们全都在冲锋陷阵,还要防备高墙上不时射出的冷箭,自身难保,顾不上小少爷的安危。
一个玄刀门弟子在拼杀中,且战且退,不甚踩在李澄亦身上,李澄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微弱地尖叫一声,捡起石块朝对方小腿狠命一砸。那人吃痛,低头一看,恶向胆边生,也不顾他只是个半大孩子,一剑刺来。
李澄亦吓呆了,忘记了躲闪,眼看剑尖要刺穿胸膛,那人忽而闷哼一声,被剑光抹了脖子,栽倒在地。一只粗糙微凉的手挡住了李澄亦的视线,他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哆嗦,哭喊道:“师父!”
谢无风一把捞起他:“跟我回去。”
“师父救救我大哥!”李澄亦摇晃着脑袋挣扎,哭着抱住他的大腿,“救救我大哥!”
谢无风默默地打量一旁的李澄阳,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英豪,如今灰头土脸地躺在泥地上,眉宇间永远凝固着悔恨与绝望。他伤口的血迹已干涸,死了有一两个时辰了,照此推算,谢无风与花月影打斗之时,他就已经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