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司夜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将点燃的烛台摆满池边,映照着那人用鲜血与躯体勾画出的绝美画面。

他跪了下来,两手扒在池边,仰望那人的神情便好似虔诚的信徒终于在幻象中得见信奉的神 ,于垂死之际伸出手来,祈求着神明的怜惜。

君子游的意识已经快被抽离出肉体了,忽被扰醒,艰难地睁开沉重的双眼,就见一只手抓着他被鲜血染污的衣角。

司夜仿佛一个卑微的亡人,在初死之际,还不肯放手人间的欲-望,乞求黄泉的引路人能带他找到回归人间的生路。

那人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呜咽,为节省力气,索性闭上了一只眼,笑道:“别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才是罪大恶极害死你的那个,你有闲心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德行,倒不如帮我把鼻子塞上……我要被自己的血味熏迷糊了。”

“你为什么不怕死?你明明有深爱的人,也有放不下的亲人,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有留恋与不舍,可你为什么不怕死?”

这话就像是什么笑话一样,让君子游“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终于勉为其难地睁开了两眼,懒洋洋地翕动着浓密纤长的睫毛,眸底泛着一丝不屑。

他反问:“林溪辞,我的生父林大人,在临终前,害怕吗?”

司夜似乎失去了措辞的能力,只是摇了摇头。

那人笑道:“对,他不怕,因为他所牵挂的妻儿已经如他所愿,逃离了险境,而他的谋划、未竟的事业,也有可靠可信的人替他完成。而他自己只有一身伤病带来的余痛,对他来说,死亡的痛苦只有一瞬,得来的却是永远的安逸,稳赚不赔。”

他气息带着轻颤,在枷锁的限制下尽所能地凑近司夜,像要将鼻尖上的冷汗蹭在他脸上似的,呵出一口冷气,吹动了挡在那人眼前的额发。

“司夜大人,我是不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心里才会有如此深刻、难以逾越的黑暗,但你相信,被关押的虽然是我,但我们之中,可怜的却是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沦落至此还要可怜我,为什么!!”司夜歇斯底里地吼道,“为什么你们……你们都一样,你和他,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司夜声嘶力竭,而君子游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垂下了头,无法再言语。

暗室重归死寂,静得只能听到他微弱的喘息声,司夜凑近了些,跨入池中,踏着已经被染成血红的池水,将手伸向那人。

他想去摸摸他的脸,他的唇,他的脖颈,好去体验死亡的温度。

可他的手才刚伸出来,就觉一道冰凉的尖锐刺入,疼倒是还没觉着,只是逼迫他悬停在空中,不能再接近那人。

紧接着,他的血也如流水般滴了下来,争先恐后滴落水中,远比那人更加充沛。

“亲生的当然相像,不服?不服你也去生一双,看看你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好命。”萧北城扯着割裂了的袖子走来,一抹手背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不以为然地念叨着:“年轻人不讲武德,打架还撕人袖子,谁教的?什么玩意儿。”

他这反应就跟没事人似的,根本看不出方才扔出飞刀伤了司夜的人是他。

装睡的君子游“哧哧”地笑着,笑得气喘,就成了咳嗽,艰难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相对的一刻,一切都了然于胸。

“本就是断袖,也不算冤枉了你吧?”

“那得看跟谁,被不懂情趣的歪瓜裂枣撕去半边袖子,本王可不会高兴,你可知这件玄金云纹玉蟒袍要多少钱?千两啊,黄金,可比你当年拖欠王府的饭钱还高出十倍不止。”

瞧这两人打情骂俏,司夜的脸都憋绿了,气得跳起脚来,嘶喊道:“住口!!我不是让你们来谈情说爱的!缙王,你坏了我的好事,就该死!”

萧北城不情不愿地扭过头来,幽幽看了他一眼,“本王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等不及了。行啊,速战速决,就该回去抱媳妇睡个好觉了。”

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了烟杆。

方才在外面,他也与妙法教的喽 恶战一场,好不容易才杀到了这儿,用以护身的武器都不记得丢落在了哪里,如今只剩下他藏在烟杆里的细刃,说实话,他很怀疑自己能再和司夜斗上几个回合。

几乎是无意识地,他看向了自己的腰间,后腰处一道伤口还在渗血,皮肉都外翻着,看起来可怖骇人。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庆幸自己永远都是一身黑衣,就算血色浸了满身也不显眼,可这种假象只能在初期蒙骗司夜,过不了三招,他就会发现自己其实并无与他相抗的能力。

那么如何在三招之间制服这个难缠的对手呢?

一瞬间,萧北城脑内闪过了无数可能,但最后可行的计划却是一条都找不出。

见他愣怔,司夜似乎发现了端倪,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面无表情将刺在手背的短匕拔了出来,看着自己还在往外涌血的伤口,无动于衷。

“如果不挡我的路,我是不屑杀你的。”司夜将短匕丢落水中,很快就被血水淹没了去,找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