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远在边疆的兵士们迎来了一列浩荡的车队,当夜,所有人都喝上了一口热汤。

边疆四月的夜还有些冷,热汤上冒着白雾,战士们摸着身侧崭新噌亮的长刀,终于是露出了舒心的笑意。’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埙声,骨埙苍穆,是一首告慰亡灵的军歌。

某个角落里,一壮硕的大汉身旁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日瞭望台守夜的三人组如今却少了一人,大汉将一碗白水洒至地面,声音带着宽慰:“新皇子运来了兵马粮草,盔甲兵械,弟兄们可都开心着呢,谢将军说会带着我们打胜仗,我会替你照顾好妻儿,你安心地去吧。”

他还记得那日这人本面带怒色,可提起妻儿带着疤痕的面容却又满是柔意,只说自家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跟自己长得那是一模一样,只等着击退北狄,回去让他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可终究他是倒在了战场,再也等不到那一天。

那瘦小身影眼眶通红,可还是忍住没有哭出声来,只紧紧握着手中刀柄,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带着死去兄长和弟兄的那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不知是谁和着埙声,唱着古来征战几人回。

但所幸打了几场胜仗,境况也是越来越好了,凯旋的那天不会太远。

中央营帐之内,谢侯爷和其余将军推演着面前的沙盘,面带红光,神采飞扬,行走早已无碍。

长风呼啸而过,惟愿诸天神佛,佑我袍泽,让他们凯旋而归。

............

而皇城之内,贺逸清和一众官员一起走出户部,说话之间有宫人上前,说是皇上召见。

贺逸清只得歉意一笑,而后转身离去。身后官员说着“恭送殿下”,眼中都是敬意钦佩,毕竟如今谁不知大皇子才德兼备,博古通今,又怎么会不让人为之折服呢?

而坐在御书房的景仁帝,脸色却不是很好。

毕竟他将贺逸清放到户部,表面上是历练,实则却是刁难,但谁知这人却仿佛如鱼得水,反倒收服了一众大臣,又怎么会让他感到舒心呢?

可他越是恼怒,贺逸清却越是痛快:“儿臣参见父皇。”

景仁帝挥退周围侍从,于是偌大的御书房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四周寂静,直到景仁帝开口打破沉默,却是问道:“这么多天过去,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朕交代?”

贺逸清面上满是不解:“儿臣不懂,还望父皇明示。”

“不懂?你说你不懂!”景仁帝将手猛得砸向桌面,发出一声震响,“逸清?朕真的是没想到啊,你竟然还有这一面。”

被他养在深宫近二十年,本以为再翻不出手掌心的娇弱公主,摇身一变却变成带着天命归来的皇长子,除了相似的面容,性情才貌和从前没有丝毫相像,又怎么不让他震惊恼怒呢?

可震怒之余油然而生的挫败之感,更让他不能释怀。

贺逸清面上全是疑惑,像是丝毫也不懂父皇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景仁帝看着他和从前相差不多、分明稠艳,却又丝毫不显女气,尽是俊朗英气的眉眼,怔怔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好,真是好,”景仁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像是放弃了争论,转而说道,“听说朕赏赐的千两黄金,都被你换成了兵马粮草,运到了边疆?”

他这话一开口,贺逸清就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只道:“儿臣区区心意,不足挂齿。”

“放肆!”景仁帝厉声道,“你是想要对天下人说,朕亏待兵士,所以要你来加运辎重吗!”

这话几乎能称得上是诛心了,若换成旁人,早就跪下忙称不敢了,贺逸清却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没有变过一分,身姿挺立:“还望父皇恕罪。”

他却一声也不辩驳,反倒像是承认了景仁帝自己说出的话。

“放肆...放肆!”景仁帝面色瞬间铁青,惊愕与怒气喷薄而出,“如此大逆不道,你究竟有没有将朕放进眼里?”

“儿臣不敢,”贺逸清随即应道,“父皇如此英明神武,儿臣仰慕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不将您放在眼里?”

两人针锋相对,景仁帝分明坐在堂上,立在堂下的贺逸清却不比他矮上半分,沉默对峙着,像仇敌,像君臣,就偏偏不像是父子。

最后,贺逸清行了一礼:“天色已经晚了,儿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