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在盛唐种牡丹 又生 2484 字 3个月前

十月,金菊在堂前开得正盛,顾九照例送礼来,正遇见几位从南地赶来参加中旬官考的县令。他们一边填写《六幺令》曲词,一边揣摩题字之意,津津有味。

苏安手摇折扇,笑得很轻:“九总管,这回是什么?”顾九从美景中回过神,行礼道:“宣州狼毫,木取扬州紫檀,刀出义门匠坊,犬呢,是顾郎亲手所雕。”

顾越言出必诺,自从提起要行纳采礼,三十件,隔日一件,没有间断过。譬如那把玉骨折扇,很沉,分明是摆件,却叫苏安爱不释手,每每扇得手腕酸疼。

这回,是微雕毛笔。

“苏供奉,是这样,江南道采访使肖宏林及几位刺史就快到长安,同行的江州别驾陈昀便是义门陈旺生的堂侄,顾郎约他们去虾蟆陵为先贤祭酒,届时张中丞也在,顾郎就让我问苏供奉,待他会面结束,有没有兴致秋猎,就只二人。”

苏安捏起来,晃一晃,艳阳下,见犬群在笔杆间欢快驰骋,几欲舔住他的手。

“九总管,顾郎何时学会镌刻的本事?”“自洛阳回来之后。”“知道了。”

这个月,正值官考,朝中有人欢喜有人愁,传至街坊巷里,一片酸甜苦辣咸。

苏安知道,对于下旬参考的偏远地区高官而言,从抵京呈奏,参考,至离京归职,全程一举一动一步都不能错。来得早了,有结党之嫌;来得晚了,是怠惰之罪;不打点,容易遭到长期的冷遇;一打点,被政敌盯住,又难免水深火热。

因此,论地点,万万不能请这些人到牡丹坊或是茂彦堂,要去南郊;论日子,只能在他们来的当日顺道引路,才不显刻意;论名义,便是自汉武帝起,为表示对董仲舒的尊敬,官吏军民到虾蟆陵皆下马步行,祭酒时,说点话,才不显唐突。

这三点,使得虾蟆陵成为京官接待地方的上选之地,而顾越与董氏同乡,更有做这番动作的理由,让顾九来告知这么一声,实际是为方便让他与义门和解。

想清楚这些,苏安觉得心里很暖。顾越虽然因为公务繁忙,很少再来与他当窗共梳头,但是,三十样纳采礼,桩桩件件都送到他的心坎,喂到他的唇边。

廿日,南郊虾蟆陵。

曲江水畔,茱萸遍地,丹枫似火,林里充满生气,早已不见昔日陵墓柏森森。富贵人家秋狩其间,放出一群群精悍的猎犬,追逐着梅花鹿,携卷起一阵阵叶风。

这次祭酒,顾越原本打算召回谷伯,又考虑到蔚州不能不防,故而才叫季云。自新科之后,季云多少有些改换门庭的意思,顾越因自己说过不勉强,没多问。

到场的共有三方人物:一者,江南道义门坊,本地望族;二者,业已满十余年,家在万年,祈盼回朝的采访使肖宏林;三者,淮南扬州出身御史中丞张昌甫。

经过半年的观察,顾越画好了胸中丘壑,且恩威并施,对三方人物都进行过敲打,及至考核近在眼前,大家坐在一处欢谈时,事情已经到板上钉钉的程度。

稼芟使虽为屏障,但只能摆着玩,无权,顾越已然收入囊中的,是三件实务。

一,他加入义门坊,得到了陈家的犬符;二,他请肖宏林在调任前,为他们留下了几笔让新任的采访使无法推脱的错账;三,他参伙了江南道丝绸生意。

筹码也很明白。

其一,他有南选之权,张昌甫本人亦在此,往后至少六年,包括江州在内的选官、用官,不光看陈义门,多少也得看朝廷意思;其二,肖宏林若不办这些事,考功不说,他还可以把江南道的奏表,毫不修饰地呈至御前;其三,他执掌着新任江南道采访使任职的消息渠道,只要议定,皆能先行知会。

这些丘壑一旦实现,很长时间内,只要张、陈于地缘互相掣肘,他便是渔翁。

半个时辰,各取所需,尘埃落定,新任江南道采访使还未公布,已被架空。

顾越执起茱萸酒,往肖宏林手中的酒樽里添,道:“采访大人,望断长安无用,先倾这盏。”肖宏林回过神,见酒面映着自己苍白浮肿的脸,一声长叹。

“顾郎,为何执意于南荒之地?”肖宏林对着北边巍峨的明德门楼,一步一顿,洒下美酒,“遥想当年赴任时,小女两岁,而今归来,她已嫁去别人家。”

此言一出,顾越语塞。陈昀当即站了起来:“诶,顾郎,义门非无情之地。”季云拢袖道:“陈别驾指教。”陈昀将绒袍甩开,露出腰间悬挂的鎏金犬符。

义门之地,素来有一个传说,陈家养百犬,吃饭的时候,若有一只犬没到,其余的犬皆不进食,从中可见,这个世代同居不分家的氏族,何其团结讲义气。

张昌甫捋着胡子,莞尔一笑。顾越缓过气,回陈昀道:“陈别驾,你看张中丞都懒得说这些话。” 张昌甫忙摆手:“我是自打少小离家,就没有回过。”

季云眉眼含笑,说道:“不过说起百犬,也不知苏供奉今日,会不会来观猎。”

陈昀道:“诶,可是那牡丹坊的座主?”季云道:“陈别驾有所不知,长安乐行千百派系,没有座主之说,只是苏供奉手中,有一只宣州的奇笔。”

一笔化恩怨。

陈昀听季云言,义门坊正在追杀竹西南不嫌,笑说荒唐,承诺出面调停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