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在盛唐种牡丹 又生 3104 字 3个月前

一日之内,怨声载道。

彼时,河南府少尹游桓之站在石桥边迎接,就像那株守着千帆而过的古榕。此人曾应征幕府,在沙场锻造出一副豹子般矫健的体魄,面相也英俊,目光逼人。

顾越和李道用一袭雍容的云纹暗红袍,腰系蹀躞,悬水苍双鱼佩,躬身行礼。

只是双方都心知肚明,游桓之因军功受萧乔甫提携升迁河南府,素来和韦家有往来,是个有政绩,重恩情,讲义气的人。如此,且不说把萧乔甫挤兑下去,自己也丢相位的韩休门生李道用,光是顾越的履历,便足以成为游桓之的眼中钉。

公堂落座后,这位四品的封疆大员开口便对顾越进行了一番血淋淋的斥责。

一来,饥荒刚过去,便要在河阴地区兴修仓库、规划渡口、研发船只、建造堤坝、疏通沟渠,这五大工程实在是劳民伤财;二来,裴耀卿这么做,完全是拆东墙补西墙,把江淮和河北的粮食供给两京走廊和关中的贵胄,巩固自家的势力;

说完这些,游桓之来回踱步,又补了句:“不过,听闻顾郎近来刚从安西都护府弄到一把时人出价达万金的琵琶赠苏莫谙,想必也不在意民生的损失了。”

顾越深吸一口气,手指扣在案前,目光飘忽在堂外的车水马龙:“桓之兄,我千辛万苦,为咱们的五大工程争来预算和支度,才刚见面,就因区区几个县的刁民闹事,这样诛我的心?亏我还在裴阁老面前保证,游府尹材优干济,可留。”

游桓之眉毛一横:“六人死,十人伤,三千贯钱,顾郎中管这叫区区!这件事瞒不下来,至尊现就在洛阳,就在河南府。”顾越道:“至尊要受外藩朝拜,要召二十九州乐工赴洛阳办歌舞赛,或许,根本无暇顾及此事。”游桓之道:“你!”

李道用谙熟河南府情形,又是实在性子,当即出了个主意,劝道:“夏日不要那么大火气,游郎是河南府父母官,顾郎是朝廷的转运副使,若本年运不到两百万石,咱们谁都不好交差,眼下,就当从建仓库开始,解决问题要紧。”

以往兴修工事时,械斗、偷盗、天灾都是常有的,已经发生的,可以归到工部的‘欠折损’中,至于发生利益纠纷,可以上报户部,把几个县合并为河阴县。

李道用陈述方案时,游桓之根本没有在听。顾越手中一紧,倏地起身打断。

症结不在于处理械斗。

顾越让季云去取了一本册簿来,当堂拉住游桓之,说道:“桓之兄是耿直之人,且先放下过去那些解释不清楚的事,照着明账,听我和你一笔一笔算,可否。”

“集津和三门的详情,我不知,我只拿河阴之地说事。从支出看,照工部往年的记录,建仓三十万贯,守仓每年六万贯,以此类推,从渡口、船只、堤坝、沟渠合计,扣除盐利之后,本年共净支三百万贯,往后每年损耗百万贯。”

“这是支出,但从收入看,其一脚值,漕船容量增大、逆水河段减少、淤塞险情减少,这是每年八万贯的节省;其二欠折损,上报层级由四级七部,精简为二级一部,缩短处理时间,防克扣,由《仓库令》中一斛耗二升减至一升,这是十万贯的节省;……如此,扣除河阴仓每年可以节省的运费,是二十万贯。”

“桓之兄可以认为我纸上谈兵,因为区区二十万贯,别说全国,仅对于河南府而言都不算多。耗费如此心血精力,只为精简这点钱,值不值得呢?桓之兄,再遇灾年,这样的漕运可以岁转六百石,使三万人免于饿死,我认为,值得。”

“萧尚书曾于燕公宴上有言,‘文章礼一变,礼乐道逾弘’,就像而今的法曲,千变万化皆心血,唯去万留一,方能显其精粹,顾某无党,万死不辞家国事,顾某也知道,若桓之兄愿意支持,那么这困难即使再大百倍,咱们也能攻克。”

一百八十多笔大账,顾越从头到尾背下,一字不漏。他知道,这场偶然的械斗只是一个必然的开始,他可以承担责任,接受弹劾,也可以之后再详查背后的始作俑者,唯一不能错过,需要当机立断的,就是争取游桓之的信任和支持。

“早听朝中说过,顾郎好厉害的口舌。”一句句下来,直到听见萧乔甫的诗,游桓之目中的怒气渐退,平添了一二分温和,“好,那且听从李郎中的建议,顾郎请旨合并三县,游某保证,重调物资,征集工匠,月内按法令要求建成仓库。”

回驿站之后,顾越让季云送信回长安,一是汇报进度,二是知会裴延,让其为自己免罪,同时赋予自己调查关于械斗细节的权力,而后,才上街去寻苏安。

即使在夜里,寿安县的街道依然热闹喧嚣。苏安和雷海青一起看了场皮影戏。

这得从他们进城说起。那时,苏安和雷海青抢着探出车窗,蹭掉了一枚镶嵌金珠的香囊,在茫茫人海中寻不回,又听驿丞说,宴会取消了,遂有些失落。

没想到,他们在馆驿安顿之后,一位在街边卖艺的小女孩追来,把香囊从窗户扔回了他们房中。苏安冲到门口,满院子荡漾起花香,女孩冲他笑笑:“奴名唤菁菁,扮花仙。”雷海青捡着香囊,立时就想跟去。苏安抓起妙运,点了点头。

石桥旁,榕树下,一屏浅黄的生绢由西向东展开,被嵌进三尺木框,面向南边客。

客人很多,无论锦衣华服,还是粗布衣衫,全都席地而坐。倒是旁边跟的驿丞考虑得周道,让县里为苏安和雷海青备好了厚实蓬松的软毡,还点起艾草熏香。

戏中皮人,红衣绿裳,用乡音唱词。

传说是腊月寒冬,一日,武女皇于花园醉酒,见满院白纷纷,一时兴起,搀婉儿的纤纤玉手,命土里的百花种子道:“予尔等一夜,天明,朕要见满园缤纷。”

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一夜暴雪,狂风呼啸,滴水成冰,然而众花仙还是不敢违命,于是顶风冒雪,纷纷绽开花蕊。武女皇见此奇景,龙颜大悦,命人赋诗作画,却没料到,百花丛中唯有牡丹抗旨不尊,依然只有枯萎凋零的枝干,就像沉睡过去一般。

如何得了?武女皇大怒,当即下旨,纵火烧尽了整座长安的牡丹,把此花贬谪到洛阳,还把灰烬也统统洒进了洛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