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在盛唐种牡丹 又生 2963 字 3个月前

崔匙拍去袖口的灰,慷慨说道:“苏供奉,升道坊和新昌坊是南北的邻居,今后伯父大人的事情,也就是崔府的事情,千万别见外。”

苏安站在门槛外,笑回道:“郎中折煞我了,那天来看宅,我本来还埋怨荒芜偏僻,知道与崔公为邻后,又惊又喜,当即就定下了。”

苏安在诗社听过新昌坊崔公擅用丝竹颂花鸟的名声,知道他祖上曾官至一品,只不过开枝散叶之后就彻底没落了,而崔匙又不甘沉沦,自觉有着振兴家业的使命,故而,总是腆着一张脸,不择手段地笼络能让他重回上流的人物。

撞着这样的邻居,苏安实在不好推却,再加上,以后若要重建牡丹坊,得罪礼部任何一位官员都不行,于是就临时改变主意受了排场,没来得及和顾越商量。

除此之外,崔匙还提过为苏宅办文宴,招待全城宾客,但这点,苏安拒绝了。

此刻,坊内喧嚣渐次散去,仆从在夹道清扫因祭祀和捉鬼而留下的红屑香纸。

苏安叹口气,见正南门那辆红木双辕官车迟迟不走,也不进来,像是隔着土地阡陌,在欣赏北丘的桃林。苏安吩咐道:“让顾郎稍等,我会在宵禁之前结束。”

正院中堂,苏荏和向氏正在训诫家仆。苏安跨进紫檀木门,那伶仃细瘦的一个身子,似银鱼穿过三四排男丁,一二排女婢,在榻前的坐毡前跪坐下来。

苏荏点了头,盘起腿道:“叶奴,晌里你巧叔说,连至尊圣人都夸过你的曲,唉,我没吭声,心里知道他喜欢吹嘘,不能信,一个弹琵琶的,还能做主不成。”

苏安:“……”

苏安应了个是。苏荏道:“阿爹和阿娘呢,年纪也大,希望你和我们住在一起,多照顾花奴。”苏安回道:“田地各院平分,就当给叔伯们的产业了;父母大人堂中用度,按季支付;花奴的差事也安排好了;我住太乐署,不住家。”

苏荏道:“好吧,可还听你巧叔说,官吏分流内和流外,你已经是个官户,那花奴怎么办呢。”苏安道:“父亲,我只是散官而已,户籍仍在太常寺,入流也并非容易的事,一会我去同花奴说,在东市署衙门里做堂前吏,不会辛苦。”

向氏和几个女婢子在烛前比对新式的刺绣,时不时温情地抬起眼,对苏安笑。

苏家人哪用过仆从,从来都是自己种地,自己吃穿,如今,突然就不同了。

苏安和苏荏做完交代,听见向氏中气十足的声音,又有些怀念芙蓉园里的相拥而泣,于是挪跪到向氏的跟前,说道:“阿娘,还看得清针眼么?我帮你穿。”

向氏拍了拍苏安的肩膀:“唉,叶奴到底成人了,阿娘放心,阿娘只愁你小妹的亲事。”苏安道:“她才十三呢。”向氏一边看苏安穿针,一边叹道:“也罢,阿茉房里熬了珍珠银耳粥,我端来给你吃,韶州带的薏米,正好明目不是?”

苏安笑道:“好啊,长安……”向氏道:“长安也未必有这种东西,下回,你叫顾郎来,一起尝尝阿茉的手艺。其实今天那位崔郎,模样也不错,但觉着太张扬,吵吵嚷嚷的,不比顾郎办事又安静又斯文,还送了阿茉一个妆盒……”

听着听着,苏安唇边的笑悄无声息地消失,手里一滑,扎破了指头。向氏关切道:“哎呀,不是做女红的料。”苏安放下针:“那,阿娘,我去花奴那儿了。”

到西堂的时候,申娘在给哄孩子。苏安找到苏成,告知市署衙门里的差事。苏成除了种地什么也不懂,都听苏安的。苏安只嘱咐一点,不能乱收别人的礼。

苏成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给我送礼?”苏安道:“因为你是我弟,人家找不到我,不就来找你么?这个时候你得回绝。”苏成点了点头:“放心。”

将入夜,苏安穿过走廊,望了一眼后院子里亮着烛火的苏茉和苏芊的厢房。房里传来弦音和欢笑,大抵是姐妹在讨论弦的数量不同,发出的声音有什么区别。

苏安想了想,心里实在辨不出是甜还是苦,于是就没见姐妹,扭头往南门走。

一家十七口,总算安顿下来了。从刚开始听到消息的欣喜甜蜜,到洪灾匪患和朝堂风雨的惊扰,再到为迁宅安家而四处奔走,总算总算,撑起了这片天。

早春时节,露水依然很重,芽叶子沾了湿气,月色一洗,成片成片泛起银辉。

“阿苏。”

“十八!”

彼此都忍过两个月,顾越终于又一次安然地接到了苏安。苏安也弄不清自己怎么回事,冲上去,拦腰就抱住顾越。顾越身披的绒裘因为在外受了太久的露气,黏连在一起,贴着面有些冰凉,而苏安磨蹭着,紧紧揪着,不舍得离开。

“阿苏是不是觉得,我去了户部,以后就得另找荫庇?不过也对,崔郎中的《春日闹芙蓉》,我确实折腾不了。”顾越笑了笑,掀起帘,牵苏安上车去坐着,声音依然温暖而平和,“还是说,你恼我,来都来了,却没进你家的门?”

苏安捣鼓出面具:“去平康的花糕作坊说吧,据说是宁远斋那位老师父的高徒开的……”顾越:“我来。”苏安:“什么?”顾越摁住他的手:“我帮你戴。”

半面白漆,一对狐狸眼孔,鼻翼垂錾云纹,上有两道火焰状的眉,鬓角,飘着五朵姿态恣意的桃花。原本十分熟悉的面具,突然,在苏安的眼中变得陌生。

顾越探身过去,动作温柔而不容拒绝,他摘去苏安的簪子,散下那片乌黑的长发,而后,拿面具轻轻合住苏安的面容:“觉得紧就直说。”苏安点头。

系丝带的时候,顾越专心致志,一句话都不说。苏安只听耳边窸窸窣窣,又闻到顾越身上的旃檀香,不自觉闷热起来。顾越不紧不慢地打了一个蝴蝶结,端详片刻,又小心地把埋在下面的头发撩出来,而后,在苏安的耳边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