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在盛唐种牡丹 又生 3266 字 3个月前

且颂春秋风尘路,行立人间天地心。

送走苏安之后,一整日,顾越站在榜前,望着自己的名字,望着人来人往,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直到日落离去,方才留下一声长足的叹息。

苏安倒是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宫的,此时宫中湖畔已经恢复井然的次序——教坊舞姬跳跃旋转,六十四位矫健舞童奔跑扬袖,管弦千人吹奏弹拨……

苏安深吸了一口气。一直以来,他做梦都想着能够在大雅之堂亲手为顾越弹一首曲子,如今杏园探花宴,美梦终于能够成真,怎能不叫人心潮澎湃?!

然而,澎湃持续还不到一刻钟,便看到,庆善乐的乐阵中,贺连已然按照林蓁蓁的安排,安坐在自己的五弦琵琶莲花宝座之上,开始与大家配合着弹挑了。

“贺连,贺公子,贺少爷,我求你……”苏安不敢再去招惹林蓁蓁,只好伸出一双无助的手,去扯贺连的琴弦,“我刚才是说着玩的。”

贺连道:“关我什么事,这是你任性,你得去求林公子。”苏安闭上眼,长叹一口气,转身又灿灿烂烂地去求林蓁蓁。林蓁蓁道:“阿苏,这是两回事。方才纵容你离开便是天大的融通,现在你出尔反尔,这么多人看着,我不能答应。”

苏安急道:“金榜题名,一生可就这么一回!”林蓁蓁道:“题名的是别人,你什么心?”苏安道:“我是什么心,你和林叶,你们俩,不懂么?!”林蓁蓁道:“这世上哪个不把咱们当玩物?你若愿把自己当高贵人,就别拿舞乐作儿戏。”

事情不由苏安胡闹,被林蓁蓁定夺下来,而下晌,苏安一个人敲着琵琶解闷时,又听说顾越不仅坐在头席,还和裴延一起被咸宜公主相中,任为两街探花使。

咸宜天真浪漫,趁圣上不在,惠妃不注意,缠着玉真同去采花。玉真兴起,教唆道:“花梗生刺,凤奴何必亲自动手?姑母选两个人替你采花去,好不好?”

于是,苏安更郁闷了,况且,曲江杏园是民间场所,除紫云楼为禁区,其它地方百姓皆可自由出入,若没有席位——许阔提起过,每年都有围观挤死人的。

连串的变故杀得苏安有些措手不及,是夜,太乐署春院灯火通明,他生着闷气,原本懒得去凑热闹,只路过,却见三伯朝他招手:“李大人喊公子进去呢。”

一进房中,不想,除了墙角堆满酒坛子,人其实也不多,只有三个,顾越,张俭和李升平,其余小吏都是道两句喜庆的话,轮流高兴高兴就走。李升平坐于榻上,低头在雕刻一个排箫的漆面,许是因为已喝酒,他的面色略微泛红。

“阿苏,过来,我们敬李大人。”顾越让张俭又拿来一只碗,咕咚咕咚把乾和酒倒满,“这些年李大人一直照顾着我们,替我们挡开了不知多少朝中风浪。”

苏安接过碗:“这得分开,第一碗我斗胆敬李大人,第二碗我贺喜顾郎,第三碗,我替集贤阁敬太乐署诸君。”说完,一仰脖子喝得干干净净,半滴不漏。

顾越怔了一下,也挥袖饮酒。李升平淡笑道:“某不胜酒力,就不喝了,不过,苏公子。”苏安道:“大人,有何吩咐?”

李升平的手指灵活,捏着那刻刀,行云流水地就在箫面留下一朵又一朵花木,接着道:“太乐署乐伎过千,你虽天资拔萃,可若非顾郎,照样没有你出头之日。”

苏安道:“我知道。”李升平道:“不是知道,你得记着。”苏安抬起脸看着顾越:“我记住了,大人。”顾越道:“大人这是折煞晚生。”

李升平没有解释,仔细又摸过一遍雕刻好的纹路:“太乐署司乐顶大七品,没什么可以帮顾郎,只是这个顾郎保管好,关键时候或许能保命。”

顾越道:“大人。”李升平道:“怎么,敢出风头,不敢担风雨?”顾越低头,郑重地收下排箫,见漆面雕刻的是几株姿态飘逸的牡丹。

这夜,本该是榜上有名者去平康坊风流的春宵,顾越倒很镇静,将署里事务和张俭做了说明,用什么人,走那些账,桩桩件件事无巨细,譬如伙钱可外包给市面的酒楼,采购应按公账和私账两面定价,各大衙门打交道什么时节用什么礼。

李升平听到一半,打了个呵欠:“某什么都没有听见,某先走了。”苏安笑着伺候,掀起门帘。李升平道:“苏公子,你送某。”苏安道:“是。”

二人先后而出,只见春院门前月光如洗,凝着露水的石板地面泛着一层莹亮光泽。李升平停住脚步,问了一句:“苏公子,今日娘娘评《庆善乐》改的极好,问是谁人心血。”苏安还在走神,心里咯噔一下。李升平道:“某问你呢。”

苏安浑身一颤,跪在地上:“原原本本是林蓁蓁改的,我只是按他的吩咐练曲子,一个音都没有动过,大人明察,我万不敢邀功。”李升平道:“好。”

李升平的马车离去,檐下两颗大红的灯笼还在风中摇晃。苏安起身,用手抹干净乌皮靴上的露水,叹自己,就这么彻底放弃了能够亲自在杏园探花宴上,坐在万众瞩目的五弦琵琶位置上,为新科状元弹奏曲子的机会。

这时,张俭也出来了,抱着一大摞公文与苏安擦肩而过,笑着点了点头。苏安道:“你笑个屁。”张俭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滋溜就跑没影了。

二进房中,苏安看到顾越在点香。

顾越有些醉意,那双白嫩如凝脂的手,伸在烛火前将碰不碰的。苏安甚是担忧,连忙抢着去:“我来我来,你这状元郎,烫着如何是好,诶,你……”

一时之间,顾越就这么握住他,动作不用力,极尽细致和温柔,却半点不容推却:“随我一起拜。”苏安怔愣:“拜你的阿爹阿娘?”顾越点头,捡起落在地上的红香,拗成两段,一段塞到他的手里:“我们一起。”

“这算什么?!”苏安心里乱了,他知道顾越一定是喝醉才会这样,可祭拜先灵这样的事,如何能随意行之,“你心里……怎么想的。”

顾越道:“没怎么想,就是觉得多一个人热闹些。”苏安道:“那你知不知我怎么想?”顾越笑了笑,眸中一片温暖的雾霭:“我知道,你想我一定是醉了。”

苏安不知如何回答,攥紧红香,侧过身跪在团花垫上。顾越一扬起襟袍,也跪下:“父母大人,儿今日金榜题名,与弟苏安一起,烧此香告慰你们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