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四把帕子揭下来,叹了一口气,爬到床上去躺着。
小竹君把帘子给他放下来,正要吹蜡烛,听到细细的啜泣声在帘后响起。
“大人?”
呜咽声更大了。小竹君摇摇头,把蜡烛吹熄,“日子久了,他自然能明白你。别把眼睛哭肿了,明天怎么见人?”
齐豫嵩忽然有点理直气壮了似的,抱着枕头哇哇大哭。
“老爷昨晚来了信,一直没得空给大人呈上来。怕耽误事,您趁用早饭时把信看一看吧。”小竹君用纱布裹着冰块给齐豫嵩敷脸。
清明就在眼前,云吾县虽小,各方势力却复杂得很。这里本来是本朝高祖原本作王爷时的封地,因此许多家族得以在战乱中保存。新旧贵族牵枝带叶,寸土之中卧虎藏龙。齐老爷特意去求的恩典,虽然官职听着不大,升迁一途却大有可为。祭祖的时候,正是围观当地势力交锋的好机会。所以,齐老爷京城来信中应当有些特别的叮嘱。
眼上的红肿好容易消了,齐豫嵩端起粥碗,问:“...照、照月轩那里起了没?”
“齐为在旁守着,没见叫人,大约没起。”
“哦。”齐豫嵩展开老爹的来信。信上说的却不是云吾县官场的事。
自从齐夫人用计把启中关进牢里,他与自己的母亲闹了有三五次。
“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那毒究竟是二哥下的还是眉妾下的,亦无定论,我如今已经不恨他们了。您何苦要把事情做绝呢?”
“你不恨他给你下毒了,不恨他夺走你父亲的喜爱了...好好好...那你何必在金陵做下那些事叫他握住把柄!”齐夫人怒得把手中价值连城的金丝碧玉扇跌在地上摔碎了。
“我...我原本是见不到他巧取豪夺!我...”
“那后来呢?帮着那小贱人偷人算不得什么大事,叫那狼子野心的东西吃个闷亏就算了。你偏要把事情闹大,闹得出了人命了,你还没有做官,手上怎么能沾血!”
“我以为那毕竟是那个布商的嫡亲女儿,又有了亲外孙,他会干脆闹上来干脆讨份休书...谁料他亲自把他女儿沉了江也不肯得罪齐二?”齐豫嵩提起往事脸上一片惨白,他每夜都告诉自己,齐二是罪有应得,他只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没做什么正经坏事。——谁叫他什么都和自己抢!但梁梓芬狰狞的面容时常出现在他梦中,吓得他总是在梦里哭着醒过来。
“哼,”齐夫人丢给他一块“蕊”字牌,“你今日起了这妇人之仁,他日,可不要后悔。”
那铜牌是当朝明蕊长公主的御令,拿着牌子的人可以向长公主讨三道恩典。定论未下时,齐夫人还能用自己的身份携着居京府尹做些手脚。案宗一旦交至刑部,就远远超过了齐夫人能够运作的范围,因此不得不抬出齐四的外婆了。——齐夫人齐袁氏正是明蕊公主与礼部侍郎袁顺承的独女。
当他把铜牌交给齐豫风时,齐豫风笑得发冷:“先害人,又救人,你岂不是让母亲白费功夫?”
“我不是要救你。”
“哦?”
“夏启中也不值得我一救!”
齐豫风背在背后的手捏紧,他已经想好了,准备去衙门自首澄清。只是不能保证启中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再一则,他若发生不测,不知能将启中托付给谁。难道真的放他会玉梁楼,再跌入风尘中忍受吗?还是替他置一块庄子——可无根无凭的一个人,纵有再多产业傍身,也不过是块肥美的肉罢了。
“那你拿御牌来给我看着耍吗?”
齐豫嵩红着眼,冲自家二哥怒吼:“我来还欠你的两条命!”
齐二愣住了,像被一根刺骨钢钉钉在原地,一字一顿地反驳:“人命,也是能还得起的?”
齐四被噎住,泪滴滚落,“我...我...不是故意谋划...我只是想让你丢脸罢了!”一切自欺欺人立即土崩瓦解,他对齐豫风的恨意不足以吞噬掉两条鲜活的生命。他一直在心里说服自己,可以,可以,他是享受这一切的!他享受齐豫风的痛苦!享受梁梓芬的哀鸣!但如今他知道,不是,不能,不可以...
齐豫风像看一只怪物那样看着他,扯过他手里的牌子:“你欠了你还不起的东西,我也不要你还。明蕊公主的恩典我不会去讨。现在我去天牢同再见启中一面。而你...我不管你想尽什么办法,在我去自首之后,必须把启中从牢里接出来!”
好好照顾他。”
齐四抖着唇:“你、你若是死了呢!”
“我死了,你欠我妻、欠我儿的,都一并还到启中身上。......他从前...既然愿意跟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