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从前有人走,也多是往魂归处走,往平静里走,更好一些的,甚至能往真正的家乡走,可他却是往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完全的地狱里走了。怎么能不让人痛哭呢?等他真正地神魂寂灭了,这些牵挂他的人都没有机会为他落一场泪。可他不忍看他们落泪,贱命一条,真的死在外头了反倒是好的,不值得惹众人伤心一场。楼里的每个人都太苦了,以后的日子里头要流的泪还多着呢,都省着些流,省着些哭。

“别哭了,别哭了,常老爹,快劝劝大家吧,你们非把我惹哭了,抬进齐家被一顿打才好吗?”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常微明摆摆手,硬是把哽咽憋住了。

见来送别的人渐渐都把泪收了,夏启中才点点头,转身走了。玉梁楼院门前站着五颜六色高矮胖瘦的一溜人,整整齐齐地望着那驾单薄的马车“咯噔咯噔”地走远了,走过了一条宽敞的大街,走过了一架木制的横桥,走到雾霭深处去了…

虽然是夏天,齐府还是凉快地很。夏启中提着水桶从后院的清明池里汲了半桶水,打算把水在日头下晒了,傍晚的时候好浇花。

齐四少爷在书房门口,没错,就是那门口一寸见方的位置种了一簇花。就那么一簇。也没人知道是什么花,毕竟那花从来没开过,齐四少爷自己也不肯说。

而夏启中,就是那簇花的专职花匠。专门的,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照料那块“花田”,不远几十里,从城西请回来的。

要早知道是这个样子,夏启中无不畅快地想,当日该给那齐豫嵩个正经甜头吃吃,免得他如此看顾,自己心里总觉得好像欠他很大的恩情。

因此,四少爷唯一的要求——进屋不准穿鞋,他也是非常乐意而且痛快地接受的。何况他“进屋”的机会又不多,无非是齐豫嵩隔三差五把自己叫进书房问问花草的事。况且那时总无旁人在场,一点也不叫他尴尬。

“启中——”

哦,这“隔三差五”的时候到了,拎着桶小跑几步,冲到书房门口,把鞋脱了,规规矩矩放在一边,不使其压住花田。

“少爷。”

齐豫嵩坐在桌前仰着脸笑,一副明媚无垠的样子:“快过来,今天先生下学早,我买了米酥回来的!”

夏启中穿着小厮的衣服,脸被太阳熏的带着点阳光的粉红,已经完全没有了当日在玉梁楼见到他的那股不和谐的媚气。才两三个月,我已经把他养得脱胎换骨了!齐豫嵩不无得意地想,他现在瞧着,就像一个从小在齐府长大的无忧无虑的书童。除了…偷偷向下望了一眼,心上便发热。

“米酥在哪呢?…嗯?少爷?”

齐豫嵩打了个激灵,连忙摇摇头,从书匣里翻出一包小食摊在桌上。

夏启中喜欢吃甜的,这齐四少爷常常像个童年玩伴那样待他,叫他觉得奇怪但又很快乐。米酥既然上桌了,就说明小少爷打算跟他边聊边吃,他转头打着赤脚“噔噔噔”地去角落里搬凳子。

齐豫嵩捏起一块米酥囫囵吞了,一点也不嫌干,嘴里自动地分泌着充足的唾液。

启中把凳子摆好,端了盅茶过来也开始吃,见齐豫嵩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觉得好笑:“干什么呢,吞吞吐吐的?”

“二哥回来了。”

“哦。”启中吞了一口茶。

“我是背着他把你接进来的,我有点怕他…”

启中点点头:“我也怕他,我一定躲他远远的。”然后便笑了。两人一齐笑了。

四少爷憨头憨脑地在嘴角上挂了一大块残渣,他手一指,夏启中便无奈地笑着替他揩了。

米酥时光便这样愉快而甜蜜地度过。

清明池里还养了鱼,傍晚的时候空气粘稠起来,这群鱼便憋不住浮起来吐泡泡。夏启中不知道这池里养的鱼到底能不能抓,抓着水桶蹲在池边把它们舀起来又放了,如此反复,完全把调戏这群生灵当做消暑趣事。几个小丫头凑过来看他抓鱼,大约是放了晚饭大家都有些闲得慌。

“夏花匠,这天看着要下雨啦,我们一起回去吧!”

“你也别折腾那群鱼啦,哈哈哈。”

夏启中抿嘴笑起来:“可别乱说!我只是在洗水桶罢了!”

小丫头们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原来你姓夏。” 水里摇摇晃晃映出一道华丽的身影。骚包,启中偷偷翻了个白眼。

“二少爷。”他转身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