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动辄得咎 贺铃响 2871 字 3个月前

杨涯上幼儿园的时候,学校里就只剩下两个老师了。

一个是六十多岁,没什么耐心的大妈,另一个则是大学刚毕业,来挑战自己,积累经验的。那时班上有六十多个小孩,两个人根本管不过来,所以她们忙的时候都在照顾那些哭鼻子的孩子,闲下来以后也只和自己喜欢的小孩玩。

爱哭的孩子惹人怜爱,爱笑的孩子讨人喜欢,而杨涯既不会哭也不会笑,在班上最没存在感。

只有在东西足够分给班上的每一个孩子时,老师们才会想起班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而小朋友们看他身上永远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也都不爱跟他一起玩,所以杨涯就像个幽灵一样,一直游离于集体之外。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校里也纠集起了一帮小团伙。

明明都是些还会偶尔尿床的小屁孩,却把社会青年那套学得有模有样,排除异己,霸凌同学,而杨涯作为班上唯一公认的怪胎,自然是首当其冲,成了幼儿园小团伙的主要欺负对象。

他们会把他的午餐扔到地上,一人一脚踩个稀巴烂,如果是包子的话,就把皮掰开,把馅会丢进茅坑里,然后把他踹过去,强迫他趴下去,把馅一点点地捡出来吃掉。

这就导致了杨涯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看到包子就会生理性地反胃,哪怕是在家里,他也只肯吃包子皮,因为他总觉得包子馅是臭的,上面沾满了茅坑里的水。

杨峥沢和宋素白从不过问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却会因为他挑食而对他又打又骂。

杨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即使他的耳朵还被宋素白拧着,还是会面无表情地把包子馅儿丢进痰盂子里。

宋素白见骂他他不听,就会哭着吵闹着抓着自己的头发在沙发里打滚,说她真是倒了血霉,嫁了一个一无是处,只知吃喝嫖赌的老公不说,还生了这么一个感情淡薄的儿子,自己说他什么都不听,活像个神经病。

宋素白发疯的时候,杨峥沢也会跟着疯,带着一身的酒气,骂骂咧咧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有时会猝不及防地把杨涯从地上抓起来,掐着他的脖子使劲往茶几上撞,说什么一定要弄死他这个在家里白吃白喝的废物,然后宋素白又会扑过来和他打架,两个人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扭打在一起,杨涯被他们夹在中间,总是被无故波及,却也不想躲。

那时的杨涯就对“神经病”这个词有了深刻的见解。

他是神经病,他们全家都是神经病。

而他的神经病完完全全是被父母逼出来的,杨涯从能懂事起就没再哭过了,感情像他的表情一样,匮乏得像只不懂思考的木偶。

他不会笑,因为实在是没什么值得他去高兴的事,也不会哭,因为知道哭没什么用。

杨峥沢和宋素白从未给过他一个孩子应得的亲情,于他们而言,杨涯只是个糟糕的意外,一个被迫接受的麻烦。每次夫妻两人打架,无论原因是否和杨涯有关,双方都会在事前挑剔他的毛病,事后又拿他来出气。

杨涯有时候觉得人活着就应该是这样的,成为父母或他人的附属品,接受来自他们恶意或者怒意的宣泄,他不知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样的生活,只能麻木地接受,像一条被人用铁链拴着,关在笼子里的狗。

在杨涯的记忆中,确实有一条这样的狗。

也不知是哪户人家养的,小狗从小脖子上就挂着成年人手腕粗的链子,住在堆满了木柴的大笼子里,被人放在旧巷的巷口。

它的主人应该从来没有把它放出过笼子,没给它洗过澡,甚至没给它打扫过卫生,尽管小狗会躲到木柴后头去上厕所,到了夏天,笼子附近还是臭气熏天的,它的身上也脏兮兮的,明明是一只小黄狗,却因常年不洗澡而发灰发黑,毛发全都是一缕一缕地粘着。

杨涯没听小狗叫过,也没见它朝人摇过尾巴。他想小狗应该是很怕人的,或许没人摸过它的头,却有人打过它的脑袋,因为他曾经远远地看到小狗的头顶秃了一撮,结着血痂,没人的时候它会蹲守着自己总是铺盖着蚂蚁和苍蝇的饭碗,脚步声一响起来,就会躲去木柴后面。

杨涯时常会在笼子前停下,和小狗遥遥相望。

他看小狗时,也会在小狗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他以为小狗和自己是一样的,算不上可怜,但活着实在是没什么意义,是件随时都会被丢弃的废品。

直到他遇见了岳钦。

杨涯第一次注意到岳钦,其实比岳钦真正捡到他要早得多。

在他现在的记忆里,那是十分模糊的一眼,却像一束光刺穿了雾霭,照亮了他混沌的童年。

那一次是宋素白没有按时去接他,他又一个人走回了家,远远地站在巷子外,看到一个比他高了整整一头的男孩背着个大书包,站在笼子前,往笼子里塞火腿肠。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笼子里的小狗精神振奋,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竭力地甩动着尾巴,不时嘤嘤呜呜地发出声音,杨涯当时的想法就是,原来狗也可以是这样的,终究和他不一样,他们并不是同类。

后来那个喂小狗吃火腿肠的男孩,也把火腿肠塞进了他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