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当然不可避免地会想到一个学医的朋友,他们已经八年没有见面了。他很少从别的同学口中听说他的近况——他们似乎也和他没有联系,杂罗的高中同学在两年前举办过一次同学聚会,席雨眠没去,听说他也没有参加。

一开始,席雨眠和张敬其实也只在社交网络上有联系,线下都没怎么见面过,直到忽然之间俩人变成了亲戚——张敬去年竟然和他表妹相亲结婚了,变成了他的表妹婿。

又是一年七月,每到这个月份,鹭岛热烈的阳光和记忆中杂罗闷热的夏天重叠,总能勾起很多回忆。一切仿佛还在昨天,但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妈妈在他大二时过世了,当时家中负债了五十几万,能借的亲戚朋友爸爸全都借了一遍。因为妈妈没有任何医疗保险,所有的治疗费用都要自己出。当时还没有普及全民医疗保险,有保险意识的人也不多,他父母都没想过要买医疗保险,何况是当时年纪还小的他,哪懂得那么多。

他第一年的学费是向舅舅借的,第二年以后他每年都申请了国家奖学金减免学费,他大概是他们系里最卖力的学生了吧?为了奖学金和打工费,他从入学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享受到大学生活该有的放纵,别人在谈恋爱、逃课、打游戏,他的所有时间就是用于学习、打篮球和打工。他从大一开始就兼职,一开始是做家庭教师、在路上发传单,后来他和篮球队的队友们一起兼职了一份周末在篮球馆当小学生教练的工作,这份兼职收入比较稳定,他不再向爸爸要住宿费和生活费了,就自己挣钱自己花,尽管过得很拮据,还是可以对付得过去。而他爸爸挣的每一分钱,扣除自己吃的,都要用来还债。

席雨眠在学校里算得上名人,他的长相实在太出挑了,成绩好,篮球也打得好,还进了校篮球队,打过一年XUBA比赛。他上大学二年级时,学生们陆陆续续地买了手机,走在路上有时他会被要手机号,但他没有手机。他的OICQ号加了班上的男生,经常会有女孩主动来加他,大概率是从他们班男生那里得到的号码。

他从来不通过这些好友邀请。也有女孩通过室友邀请他出去玩,他总是那么一句话“我没空,我要打工”,就把别人回绝了。

这种生活持续到大学三年级下学期,他们家拆迁了,他家原先在杂罗市内二类区,拆迁后补偿到了四类区的五套商品房。爸爸卖了其中一套房子和一个车位,把债务还清了,剩余的钱把其他房子都装修了,自己住一套,还有三套就租出去收租金。

他们家算是彻底告别了负债的日子,席雨眠也没想到家里最后是以这种形式脱离债务的。他过去担心的忧虑的一切,都被这件事解决了。可是时间早就过去了多年,他一封信告别的那个过去再也回不来了。

大学四年,他没有交过女朋友。室友们都觉得他是个奇葩,哪个男生大学的时候不想交女朋友?大部分都是死追别人追不到的,而他呢,资源如此丰富竟然还一点都不利用。

在他找工作前,他有一次回杂罗,发现爸爸交了一个女朋友。妈妈生病到过世差不多两年、过世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爸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直到他交了新女友,气色比之前一下子好多了。

席雨眠没有怪他爸爸。爸爸告诉他,他不能没有伴侣,他觉得妈妈过世以后,他就像独自活在过去,活在一场痛苦的噩梦当中,他唯有和其他人在一起,才能冲淡这种痛苦的感觉,才有自己还活在世界上的感觉。

席雨眠心里说:其实时间也可以冲淡,只是对于不年轻的爸爸来说,时间也是很奢侈的东西了。

爸爸的新女友是离过婚但没有孩子的女人,据说她是因为一直生不出孩子,前夫才和她离婚的。她和他爸爸谈恋爱的时候不到四十岁,那时候他爸爸已经差不多五十岁了。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是,他们在一起不久以后,爸爸那个据说不孕不育的新女友竟然怀孕了。因为这件事太令人意外了,爸爸和女友商量以后,二人决定要再婚,并且把孩子生下来。

舅舅对这件事非常不满,跑到鹭岛来找席雨眠,告诉他,假如他爸爸再婚并且有第二个婚生子,意味着拆迁所得的那些房子将来也不会是他的,肯定就是他继母和他们孩子的了,他回杂罗就没有家了。舅舅让席雨眠要求他爸爸把其中一套房子过户给席雨眠,席雨眠拒绝了舅舅的提议。

他对舅舅说,他爸爸晚年有个依靠是一件好事。他过去在爸爸负债时不能帮上什么忙,也不能在他处理自己的财产时有什么想法,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他爸爸的一个孩子,而且已经被抚养成年,爸爸已经不欠他什么了。那房子是他爸爸年轻未婚的时候建的,所得的补偿也是属于他本人的,作为子女不该惦记爸爸养老的东西。

舅舅提醒他那个新女友万一不是好人,到时候把他爸的财产都卷走了,倒霉的可是他爸爸。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席雨眠淡淡地说,“他们都要有孩子了,总归是个有连结的家庭了。”

舅舅苦口婆心,劝席雨眠不要那么傻,他正是要成家立业的时候,他爸爸这么做不是在背后捅他一刀吗?任谁听了他爸爸再婚,有个那么小的孩子,他结婚的事都会变得很难的。如果他要结婚,他爸又刚成家,那彩礼房子什么的他爸肯定都不会给他出了。

席雨眠谢谢了舅舅的好意,告诉舅舅说他以后应该会在鹭岛找工作,结婚的事,他还没对象,八字都没有一撇,现在考虑这个也太早了。他自己可以靠自己挣钱。

“你靠自己挣钱,你什么时候可以在鹭岛买房子?”舅舅痛心疾首,“你怎么不叫你爸过户一套房子给你卖了再在鹭岛买房,你怎么这么傻呀!”

“舅,我本来没想到我家房子要拆迁的,比起这件事,几十万负债一下子没有了,对我来说,我爸已经帮我很多了。”

席雨眠本来想着毕业后工作了,继续和爸爸一起还债,也做好了长期租房子的准备。债务消失以后,他一下子觉得自由了,甚至想着可以开始存钱,为将来在鹭岛买一套房子做准备。

舅舅说不过他,他反过来安慰舅舅,说他爸爸有了新家庭,以后他的负担就会小多了,他可以放心在鹭岛工作,爸爸在家有人照顾了。

舅舅被他正说反说,最后接受了他爸爸再婚不是一件坏事这个说法。席雨眠把舅舅送到车站,对舅舅说:“舅,谢谢你为我着想,放心吧,你别老觉得我不靠我爸不行,我肯定行的。”

这么多年他都靠自己活下来了。

舅舅难过地看着席雨眠,本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擦了擦眼泪:“要是姐还在……”

“好啦,人生哪有要是?舅,你路上小心。”

第56章

席雨眠为了张敬爸爸的事,打算找医院篮球队的一个神经内科医生帮忙。这个医生叫陈亮,是比席雨眠早一年进医院的,鹭岛大学医学院五年制临床医学系毕业的,也就是说,他比席雨眠大了两届,因为同在医院篮球队,宿舍也住在对门,他们俩还挺熟的。

临床医生比他们信息科的忙多了,尽管信息科也要排夜班,但是人还比较多,有十几个人一起排,而且信息系统也不是每天晚上都会出问题,所以他们的夜班还算可以忍受。

陈亮本来和女友谈婚论嫁了,但他女友读完硕士说要出国,俩人谈不拢,上个月婚事忽然告吹了。最近陈亮经常找席雨眠出去喝酒——他没什么人可以找,医院里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基本上都结婚了,有几个有单位的男的是出来工作几年都不结婚的?基本上都在三年以内都把终生大事给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