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杜夏被带走,他冲杜夏的背影喊:“你什么都别说,你等我。”
杜夏并没有回头。
两个港警环搂住他的胳膊,他双手捏着那张意见书的两边,好像那薄薄一张纸上的口供,就是最为无形和致命的铐镣。
何筝在杜夏离开候机厅后被松开人身桎梏,控制他的两个港警还非常礼貌地跟他说“sorry”,他没挣口头上的便宜气势,快步跟了上去。警车停在国际机场庞大的地下停车场内,何筝赶到时候杜夏已经被塞进后驾驶座。他敲击警车不透光的黑膜玻璃,里面并没有人给他摇下窗户,他只有在警车缓慢行驶出停车位时,才从车前挡风玻璃里看到坐在正中间的杜夏那张反应过来后惊慌失措的脸,两边坐着的港警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跟他挨得也不近,距离保持得堪称刻意。
两人的视线终于对上,杜夏大瞪着眼频频冲他摇头。两侧贴黑膜的玻璃又是视线盲区,等警车开始往出口方向驶去,车里的杜夏扭过了半截身子,情绪颇为激动地用手敲车尾玻璃,看嘴型是在重复两个字:不要。
警车缓缓加速。
两条人腿是跑不过四个车轱辘,一辆黑色轿车恰到好处地在何筝身边停下,靠近那一侧的两扇车窗自动摇下。
无需再开口,在后座等候多时的人对何筝发出的邀请再明显不过。
远去的杜夏还在双手做拳敲击后挡风玻璃。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何筝毫不犹豫地上车,身影消失在低调高端又保障车主隐私的内饰后。
警车离开地下停车场驶上地面,紧随其后的那辆迈巴赫也暴露在阳关下,黑漆闪耀,雍容华贵正是那年画展后撞上杜夏的那一辆。
再远些的天边,有一架国际航班直入云霄,发动机响轰鸣。他们本应该都在那里。
第83章
同行四五个街区后,警车和迈巴赫在一个红绿灯口分道扬镳。何筝并没有表露出不可接受的诧异,转而问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他已经在那里了吗?”
何筝用的是“he”,断定在背后捣鬼的人是程荣升。男人长了一张典型的日耳曼精英人士的脸,口音是纯正的英格兰中部标准音,回复时用的却是“she”,直言不讳,安排计划这一切的人正在依医嘱做定时化疗,治疗结束后就会前来与他会面。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但何筝并没有接着发问。对方便也没有再开口,分寸感保持得非常得体。
程荣升能在港岛叱咤纵横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论在私生活还是生意场他都武装到牙齿,日常有五六个助理负责各自的领域。这些人分工精细且没有交集,既能防止外人窥得太多隐私,又能提高效率和安全性。
何筝身边的这位曾是程艾琳的贴身助理,年轻时还给程艾琳的父亲旧港岛总督做过秘书。程荣升见他工作能力突出,就问妻子讨了去,所以何筝想当然地以为给出指令的人是程荣升,却忽略了这位助理是唯一一个与程荣升和程艾琳都有交集的,对程家的私密知道的也最多,包括程文森的特殊性。
迈巴赫重新驶入地下停车场,这次,地面以上的不是国际机场,而是港岛市中心最老牌的五星级酒店。程文森,不,还是要称他为何筝,下车后一路跟在那位助理身后,登入专门的电梯直达位于高层的总统套房。
助理开门后贴心地询问何筝是否需要餐食,何筝拒绝,他也没有多此一举地再多语,毕竟他已经圆满完成了将人带到这里的任务。
何筝没有在助理离开后走到门口去试试门锁,而是继续向内进入套房内采光最好的会客室。二十平米的空间干净整洁,桃木办公桌上提前放置的那张薄纸突兀明显。
何筝走近,拿起,那是一份复印件,原件的红章显示成黑色,但确实是张货真价实的“应当逮捕犯罪嫌疑人意见书”,侦查机关所属大陆,提供的证据只有一个人的口供。
这意味着所谓的谋杀案证据链残缺严重。
由于时代特殊性,内地法在港岛并没有管辖权力,拿着这样一张意见书出警是在青天白日违背程序正义,别说审讯时间按照规定不能十二个小时,只要何筝愿意,他现在就能把杜夏从警局里带回去。
但他们又能去哪里。
或许是困扰于这个问题,当程艾琳姗姗来迟,步入总统套房的会客室,何筝还留在那里,且背对着门坐在来客者的位置上。
程艾琳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高跟鞋与地面触碰的规律声音就再次响起,绕过他身边,停在了他面前。
程艾琳坐上何筝对面的那张真皮靠椅上,原本拎在手里的包很轻地放到桌上。那是个没有logo的金属链黑漆皮包,和程艾琳身着的大麻织物连衣裙色调相像,把同样黑色的短发衬出健康的光泽感。
但这只是假象。
和那位助理一样,程艾琳也有着一张日耳曼人的脸。白种人的花期总是鲜艳又短暂,就算有现代医学美容的加成,青春并没有在程艾琳的脸上永驻。
她不苍老,但苍白。她没有细纹,碧蓝的眼眸里又满是岁月无情流逝的痕迹。
她很沉静,用那种不会让人感到冒犯的目光打量好久不见的何筝,她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柔,比艾琳更像一位关爱孩子的母亲。
“我现在应该叫你什么?”程艾琳并不是来刁难的,“Vincent?还是……何筝?”
她的粤语标准。何筝将那张复印件划到程艾琳那边,用她的母语说:“你不应该把他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