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筝颇具混血感的卷翘眼睫重新抬起,眸子正对上杜夏,“你不觉得你在我面前,会更真实一些吗?”
杜夏不置可否。
尽管很早就怀疑何筝的真实身份,他目光所及之处的何筝和自己一样,就是个绘画民工,批量生产赝品的打工人,靠手艺吃饭。
真说起来,杜夏还是他的老板,高学徒一等,除了乌龙的第一次,两人性事上的主动权也在杜夏这里,他不想做,何筝顶多口嗨两句,并不会强迫。
所以杜夏会在何筝面前气急败坏,闹不愉快,甚至冷战。两人之间的平衡看似脆弱,又坚不可摧地一直存在。
“这些我也跟杜浪说了。至于念书……我的建议是直接一步到位,带你出国,那边的环境更开放,会更适合你求学。两个人在一起也好互相照应。”
杜夏依旧是一脸茫然和震惊,何筝给他时间消化,并加以诱惑性的畅想。他让杜夏别担心成绩,杜夏留在国内可能只能念个成人本科,国外的政策更多元化,杜夏总能拿到合适的签证,进入丰富多彩的课堂,认识很多新的朋友,会到很多博物美术馆看真迹……
何筝许诺给杜夏一个截然不同的美好未来,只要杜夏有决心离开,杜夏并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单发出一个类似“不”的音节,打断了何筝的幻想。
何筝并不着急地看着杜夏。
杜夏的眼眸重新聚焦,“不是这样的。”
何筝的面色神情依旧没有变化,等杜夏的下文,杜夏情绪突然变得激动,反问何筝,你到底是谁?
何筝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前面说了这么多,杜夏还这么问,只能证明杜夏全没听进去。
或者,听进去了,但还是不相信。
杜夏自己也有点恐惧,虚声轻问,你真的叫何筝吗?
第42章
何筝缓缓閤眼,再睁开,视线往下落在杜夏身前的地面。
他的呼吸也很缓慢,像是陷入沉思,思忖接下来要说什么才能让杜夏感到可信。杜夏面色可见的紧张,对何筝的说辞表示怀疑。
太轻巧了。
杜夏不是不相信何筝出身于中产以上的家庭,能出国留学,只是他直觉何筝所表述的这一版本过往太平平无奇,尽管这个故事乍一听没什么编凑的痕迹,每一句都有迹可循,还跟他身份证上的年龄对上了。
杜夏更愿意相信何筝说的没一句真的,他还是在骗自己。
“老火车站附近有的不仅是大卫村,还有个人才市场。”杜夏点到为止,没说透。他在蓉城待了七年,就算不熟悉市中心,大卫村方圆几里还是走遍了的,知道哪里房租便宜,哪个村专门从事哪一种行业,来打工的外地人想要找工作,又要去哪里招聘。
那个人才市场就是周边工厂招工的地方,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失去了上进心的打工人专门驻扎在那片区域,只打日结的短工,干了一天拿一两百块钱后就能玩上三五天,没钱了再继续打短工。
时间长了,这个人才市场被越来越多这类外地人占据,便宜的面店和网吧招待所应运而生,当外地人在城市里失意,又回不去家乡,他们仅剩的唯一一条退路,就是在这个人才市场自我放逐。
向下的自由不是自由。在这种死气沉沉的环境待久了,有些人连短工都懒得打了,就把身份证抵押出售,换得的几百块钱又能活上好几天,像“何筝”这样年轻一些的身份还会贵上个五十一百,反正只要有钱,一点点钱,就不愁在那里买到一个新身份。
当然了,这些身份证的持有者早以是活着的行尸走肉,躯壳里空荡荡没有灵魂。
杜夏其实还能说出很多吊诡的细节,他心跳加速,不敢看何筝。
他还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这时候提这些不合时宜,也毫无意义。何筝的身份证如果真是从黑市上交易得来的,那他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知晓真实身份。既然是有意,他怎么可能跟自己说实情。
再说了,他要真是什么流亡的逃犯,在自己这儿隐姓埋名,如今自己心生怀疑,他说不定要杀自己灭口,再逃到另一个无人认识他的地方去。
他说把自己带去欧洲,说不定就是在打这种主意!杜夏要是信了,跟他去了,说不定就在路途中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
杜夏头脑风暴一通瞎想,成功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他看到何筝落在地面上的影子越来越靠近,和自己的融为一体。
出租房顶的白炽灯光下,杜夏跪坐,何筝蹲在他身前,一只手搂过他的后颈,再靠近的人却是何筝自己。
何筝应该只是想抵上杜夏的额头,但当杜夏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他得寸进尺地将对方整个揽过来,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两人无法对视,但面颊侧脸相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