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野画家 其实是九节狼 4645 字 8个月前

不过,寄往阿姆斯特丹的那几幅梵高是赶不上这一波了,就算今天下午能画完,晾晒也需要几天时间。

其他两个画工估计也是这想法,知道今天画的不着急出货,落笔都慢悠悠了。杜夏来了之后其中一个还问他昨晚上的同学聚会怎么样,他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何筝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笑盈盈地说:“挺好的,有个老同学知道我在这个行业里,还说要给我介绍酒店装饰画的生意,每个房间房间都挂的话,需要两三百幅呢。”

“哪个老同学?”何筝的语气里并没有深意,但接得太快,让人听得总有那么点阴阳怪气。

“跟我同岁的老同学!”杜夏的笑有些撑不住了,驼背蹲在画架后面,有点赌气地不想让何筝再看见自己的脸。好在那两个画工并没有做过多的解读,都觉得这是个好消息,毕竟他们最近画的都很零碎,还有那种个人定制的单幅画,很久没接上百幅的大单了。

庄毅和老四不在,画室很快就又陷入安静。杜夏弓着背,把下方向日葵的花盆画完后一手撑着腰,另一只手夹着画笔正要活络一下筋骨,他一从画架后面抬起头就跟何筝的视线撞上,吓得他差点整个人后仰倒地。

何筝倒没直勾勾地一直盯着他,看了一眼,眼帘就半阖垂下,拿笔的那一边肩膀细细耸动,铅笔与纸张的摩擦声隐隐约约。杜夏和他面对面,什么都看不见,那两个画工离何筝更近,其中一个往何筝的工位上瞥了一眼,就彻底挪不开眼,看了几分钟后干脆放下自己的笔,站到何筝身边近距离观赏。

“杜夏,过来看啊。”另一个画工也过来了。杜夏扯扯嘴角,又把背弓起来了,用大片的黄色颜料给向日葵打底,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们三个人的交谈。

“可以啊阿筝,深藏不露啊!你画成这样都可以去给别人当师父了,咋来这儿当学徒啊。”

“哪里哪里,我也是最近看了些网上的教学视频,还在最基础的阶段呢。”

“真的假的,我看你这手法很熟练啊,是不是科班出生啊,上过油画专业的中专,或着技校?”

“不敢当不敢当,在两位大哥面前班门弄斧了……”

杜夏不听不听,当所有人都在王八念经,继续画他那可以批量生产的《向日葵》,一个下午就能出一张。画完以后他去做饭,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没趣人,这下更沉默了,就是埋头做自己该做的事。吃完饭后大家也就下班了,何筝主动留下来,帮杜夏打包清点要邮寄的那些成品。和物流交接完毕后已经是晚十点,何筝提议一起去吃夜宵,杜夏拒绝,从收银台最下边拿出个小本本,说再过两天就要发这个月的生活费了,他核对一下工资和提成,说不定还能做几桩关门生意。

杜夏在记账方面比干活都勤快,没必要再摁一遍计算机;这个点游客行人都没了,谈何生意。杜夏就是不想理何筝,不想和他一起回去,而何筝呢,多多少少有点心虚和理亏,也就没强行留下。连着好几天,他和杜夏都是再清白不过的师徒关系,白天在画室里打个照面,一起吃大锅饭,到了晚上就算住的近也不一起回去,谁也不敲谁的门。

何筝知道杜夏这人吃软不吃硬,忍到发生活费那天才重新暗示约会的事,想请杜夏看个电影吃顿饭,杜夏没答应,拒绝的理由永远是要看店,这个回答也算是在何筝的意料之中,于是又提议:“那我也留在店里好了。”

“行啊,”杜夏居然想都没想就答应,“那我出去玩了,你想什么时候关门就什么时候关门。”

何筝:“?”

何筝目瞪口呆,望着他那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师傅的背影,差点要重新认识杜夏。不过杜夏也没咋顿悟开窍,在何筝面前轻佻得跟要去泡妞似的,其实是去了书店,直达三楼艺术区。

比起上一次来时的人潮涌动,今天来书店打卡拍照的人很少,艺术区更是空无一人。杜夏的心境也不一样了,在展示柜里看到拆封的艺术史,也敢伸手去拿了,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胸怀虔诚之心,细细翻阅。

杜夏先看第一部 分“史前期和原始民族;神话与生殖崇拜”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默读完一页后他晃晃头翻回目录,直接跳到古罗马和希腊,还有文艺复兴。他以为自己会对这部分感兴趣,但不知是不是翻译的问题,这本艺术史的文字客观到冷冰冰,每一页都有冗长的人名和文绉绉的主义,历史事件也概括得笼统,或许是本专业领域的好教材,但对门外汉来说只能看个寂寞,明明所有字都认识,连起来就不知道在讲什么了。

杜夏坚持了半小时,越看越是头昏脑胀。他放弃了,把书合上,意外发现封面上并没有西方两个字。真是稀奇,这本书左下方的小字明明白白表达了编者想要贯通古今的野心,认为这是一本从史前到现代的世界范围内的艺术史,这个世界里没有一页讲到东方,全是西方的故事。

杜夏叹了口气,翻到后面看了眼将近一千的原价,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肯定想不到,未来的某一天,他会在意大利最好的艺术学院,见到这本书的作者,上他的通识课,课程名为《西方艺术通史》。

然后他会发现,更为历史悠久的东方艺术还不是最惨的,跟欧洲关系更密切的俄国直接被踢出局,其绘画艺术在西方学术界只有被批判的份。

杜夏现在唉声叹气当然不是预见了未来,只是纯粹是认清现实,甚至还有些庆幸,何筝送自己的是金箔,而不是这种又贵又深奥的教材。他确实没什么艺术造诣,所以梵高在天有灵都只给庄毅托梦,他就从来没梦到过任何艺术家,除了颜色,乱七八糟的各种颜色。杜夏这两天的乱梦全是金色的,数不清的简笔小人裹着金衣乱窜。

杜夏梦醒后还把这些小人画下来了,一个个精神抖擞,像顶端橡皮部分特别多的长笔杆,形象还挺可爱。杜夏琢磨自己是这些天向日葵画多了,魔怔了,连梦境都是黄色,很有必要看看别的色调洗洗眼睛,比如和梵高不同时期不同国家不同风格的克利姆特——杜夏把艺术史放回去后看到克利姆特的画册也拆封了,就翻开了,里面每一幅都很梦幻,说不上哪里好看,但杜夏就是觉得好看,喜欢看。

克利姆特创作过不少风景画,杜夏拍了几张发给陆老板,问他这种风格怎么样,陆老板非常给面子的回复道:“我看行,够小众够逼格,酒店里要是挂上这些啊,房价都能多冲几十块钱。”

陆老板这意思是真的要在杜夏这儿下订单,而非酒桌上的客套话。杜夏也高兴,当机立断把这本画册买下,带回家好好欣赏。

杜夏买完书后没在路边小摊上解决晚饭,怕油烟脏了这么精贵的书。当天晚上他躺床上了才重新把画册打开,进口书还是对得起它的价值的,最大限度还原真迹本身的颜色,每一幅都游离在写实和童话之间,色彩饱满情感浓郁,比文字的历史有意思多了,杜夏看久了要是又发现什么细节,甚至会傻笑起来。

杜夏一时忘了时间,画册越翻越后面,来到了画家的成熟期。克利姆特不像梵高,他生前就享誉盛名,用得起最昂贵的材料来装饰,哪张画想贴金箔了就贴金箔,金箔想贴多少就贴多少,极经奢华,又极尽细致。比如《吻》这张画下方的金三角流苏,杜夏在这幅画前不仅低下头,鼻子都要贴上去了,目光逡巡又凝视,怎么看都意犹未尽,想去看真迹。

杜夏唯一见过的名家真迹是梵高的,他和庄毅一样,原本以为自己仿得炉火纯青,真假难辨,他站在不同角度尽可能多的观察,才知道什么叫天差地别,细节决定成败。人梵高的画是“3D”的,侧面看很是凹凸不平,激情澎湃得好像色块都没调匀,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挥笔。

与之相比,克利姆特就克制多了,杜夏甚至能想象他裁剪金箔时惊心动魄的模样,受不得一丁点风吹草动,尽显真正的艺术家才会有的匠人用心。杜夏真想亲眼去看看那些金色到底是种怎样的金,那一定是真正的艺术品才配享有的尊贵华丽。

杜夏百感交集,夜深人静之际,整场艺术之旅也迎来最后的高潮。那是克里姆特为纪念贝多芬而创作的“贝多芬横饰带”,巨大的三面壁画浓缩在画册小小的开页里。杜夏真的上头了,在音乐软件里输入贝多芬,最大音量地外放,边听贝多芬,边躺床上舒舒服服沉浸式地看贝多芬。

他和克里姆特真是心有灵犀,随便选了首第九交响曲,这幅壁画的内容就刚好和曲子相得益彰!第一乐章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黎明,他从壁画中捕捉到的就是送上祝福的天使,穿戴好黄金盔甲的骑士,整装待发要与敌人作战。

敌人在第二乐章来袭!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从骷髅到蟒蛇,凶残的猩猩到枯槁的蛇发女妖,全是象征邪恶的意象。